第五章 新鲜出炉的烤全羊
陆逊看过那篇贺词后只吩咐了一句话:“这次庆典我就不参加了,你择日启程吧。”
“——事情就是这样,这将是我第一次以陆氏代表人的身份入朝。”陆抗身着端庄的朝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羊祜在旁边评价道:“有模有样,幼节已经是合格的江陵王接班人了。”
“谬赞了,我朝历史上还未有过坤泽封王之事。”
“幼节开个先例也未尝不可。”
羊祜本是开个玩笑,未承想陆抗并没有笑,反而正色道:“此话不可再提。”
“是在下失言……”
羊祜发觉陆抗在政治方面的态度非常谨慎,想来和近年吴王朝的风云变幻的政局有关,他作为晋人也有所耳闻。
简单来说,目前在位的吴帝孙和并不能服众。这个位置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乾元兄长,可两位兄长都在风华正茂之时突然病逝,皇位就轮到了尚不及弱冠之年的孙和头上。孙和为人又没什么主见,很快便控制不住宗室,孙鲁班、孙霸、孙峻等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因北方晋国随时准备南下进犯,大家才勉强维持着虚假的和平,暗中却各自积蓄力量。
江陵王陆逊是孙和的坚定支持者,倘若孙和被推翻,陆氏一族定会遭到清算;反过来说,如果陆氏被政敌抓到把柄加以制裁,也是削弱孙和的羽翼。这次祭典注定成为小郡主的第一场“战事”。
“兄弟姊妹之间闹成这样,还真是难看啊。”陆抗走出屋门后,羊祜悄声感慨,“阿姊,我好想你,很快就能回去见你了……”
一切收拾妥当,陆抗带领船队驶向国都建业,抵达目的地后又被安排住进皇宫附近的官舍。
距离祭典开始尚有几天时间,为了不出差错,陆抗鲜有再出门,放任羊祜自行去城中闲逛,让这“浅陋”的北人长长见识。
羊祜每晚都尽兴而归,还会给陆抗捎回来一些他从集市上买的精致糕点——虽然那都是陆抗小时候就吃过的。
陆抗无奈道:“你用我发给你的工钱买东西来送我,这是什么道理?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羊祜一琢磨是这回事,笑道:“那么改日我送幼节一些用银两买不到的东西。”
陆抗心中一动:“比如?”
羊祜坦白道:“我也没想好,不过,总会有的吧。”
这样安逸的日子过了几天,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祭典能顺利举行的时候,偏偏在祭典的前一夜出了意外状况。
陆抗在睡梦中被屋外的吵闹声惊醒,有些疑惑睡前还躺在他身侧的羊祜去了哪里。他披上外衣推门而出,看到不远处的皇宫竟是火光冲天。
“失火还是纵火?得保护陛下!”
陆抗立即集合自己所带领的侍从向皇宫方向进发,走到殿门前恰好与刚逃出来的吴帝孙和一行人碰面,远处还追过来几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陆郡主!快救我、有刺客、救我……”只见孙和的模样甚是狼狈,见到陆抗的一瞬间泪涌而出,语无伦次地喊道。
“陛下勿惊,臣在此。诸位随我御敌!”
陆抗匆匆安抚孙和,拔出腰侧的佩剑,带领护卫冲上前去与刺客砍杀起来。
两边僵持许久,另一伙全副武装的人马才姗姗来迟。几名刺客眼见大事难成,竟纷纷抹了自己的脖子,断气身亡。
“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
为首这人气宇轩昂,语气丝毫没有歉意,正是孙和的心腹大患,都乡侯孙峻。
待孙峻看清陆抗也在这里,且手持染血长剑,才皱了下眉头:“陆郡主,别来无恙啊。”
陆抗懒得与他客套,直白问道:“都乡侯,此事你可有头绪?”
“放心,这些刺客来自何方,吾必查个水落石出。”孙峻示意自己的部队放下武器,又向孙和拱手道,“请陛下准许臣来负责此事。”
“……好,就按你说的办。”孙和怯懦地回应道。
我怎么感觉永远查不出来了呢……陆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殿前聚集的人逐渐变多,眼见孙峻已经对皇帝造不成什么威胁,陆抗便悄声吩咐自己的随从散入宫中,以救火为名寻找羊祜。
方才救驾的时候太过着急,如今松懈下来,这才想到羊祜失踪之事。莫非他与这些刺客有关?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猜疑,陆抗打了个寒颤。
还好人很快就被他找到了——虽然模样险些令他没认出。原本身着白衣的俊朗青年,从衣服到脸都被熏成了煤球的颜色,被两个下属架着走来,看上去还是昏迷的状态。
陆抗问道:“在何处发现的?”
“回郡主,在锦翠园。那里草木都被付之一炬,他应该吸入了不少烟尘。”
锦翠园是吴皇宫的八大花园之一,这八座花园栽植了从全国各地移植甚至异域进贡的奇花异草,还有原生的千岁古木。经此一劫,也不知道还能保存多少。
如果羊祜真的参与纵火行刺,属实罪该万死。陆抗沉声道:“把他带回官舍,看仔细了。”
“是!另外郡主大人,还有这个……”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交给陆抗,“发现他的时候,他把这个死死攥在手心里,我费了半天劲才拿出来。”
“里面是什么?”
那人老实回答:“在下没敢看。您教育过我们不要过于好奇……”
“做得不错,回去给你们两个发双倍工钱。”
至于羊祜,他应该是很难再拿到工钱了。
羊祜醒来时浑身酸痛,想要活动一下四肢,就听到锁链发出的哗啦啦声响。
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漆黑的牢房中,而四肢俱被沉重的锁链铐住。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和骇人的刑具,弥漫着霉湿和铁锈混合的气味,不远处的门缝透进被遮挡的昏黄光线,应是有人在门外看守。
他清了清干渴的嗓子,试探着向门外人问道:“谁在那里?”
这一问不打紧,门竟然直接被打开了。羊祜猝不及防被涌入的光线刺到眼睛,不得不闭眼片刻。那人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虽未开口,羊祜仍能凭这熟悉的脚步声认出来者何人。
“……郡主大人。”
睁开眼后看到的,果然是满脸怒容的陆抗,手里还拎着一条皮鞭。羊祜头回见到陆抗如此愤懑的模样,于是很有眼色地噤声不语,生怕触了他的逆鳞挨上一鞭。
虽然此前他因为在书房捉弄陆抗也挨过抽,不过那时陆抗有意控制力道,把轻微的惩罚作为一种情趣的手段,仅在他背后留下几道红痕。而眼下这个态势,若是动起手来,只怕会把自己往死里打。
陆抗扯了扯鞭子,冷冰冰地审问道:“那天夜你潜入皇宫,所为何事?”
羊祜的额角悄然冒出一层冷汗,不敢迟疑:“是为了盗取苍素草的根茎。”
陆抗从怀中取出那天在羊祜身上搜到的锦囊,里面的东西他已经看过了,正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草药。由于被羊祜握得太紧,叶片已然破碎,但下半截黄褐色的根茎仍是完好的。
“便是此物?”
“正是!”
见煞费苦心搞到的苍素草并没有丢失,羊祜很是激动。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妥,然而已经迟了。
“唔呃!”
皮鞭狠狠抽在羊祜肩头,剧痛与鞭声一起爆开后,他当即惨叫出声。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郡主大人……对不起、在下着实有愧……求郡主听我说完!”
陆抗呵斥道:“说!”
羊祜慌忙将实情和盘托出:“苍素草只生在江南地区,其根茎是世所罕见的灵药,能够根治顽疾。我料想吴帝皇宫之中能寻得此等奇物,遂铤而走险……求郡主开恩,把这药交给我的胞姐。我愿意以死谢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到此处的陆抗愣了一下:“你不是举目无亲吗?”
羊祜继续交代:“家父家母都已亡故,还有一位胞姐尚在人世,却身体羸弱,郎中断言她的寿命不多……我想为阿姊治病才出此下策。”
陆抗沉默了一会儿,抛出更关键的问题:“我再问你,纵火行刺一事你可知情?”
“纵火、行刺?竟有此事?”眼见陆抗又抬起持鞭的手,羊祜打了个哆嗦,却不躲不避,“我抵达锦翠园时,火势已经很大,还道是天干物燥失火,在浓烟中勉强挖出这株苍素草。我既为它而来,又怎会故意毁坏它的家园呢?”
陆抗何尝不明白这层道理,他只是气堵。羊祜于他而言早已不是卑贱的男宠,而是日夜相伴的情人,然而此人居然只是在利用自己,目的又偏偏是为了家人。陆抗不免想到他未曾见过面的兄长陆延。如果陆延尚在人世的话,一家人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羊叔子,我曾经以为你是能陪伴我一生之人。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这一鞭的力道并不算大。陆抗发泄过后,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他低头俯视着因疼痛而蜷缩身体的羊祜,宣告自己的决定:“苍素草由我代为保管,是否还给你,就看你接下来认罪的态度了。”
听到事情尚有转圜之机,羊祜强撑起一口气,诚恳地答道:“是……请郡主随意使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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