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江对岸主动送来粽子和五彩绳，陆抗还真没意识到端午将至。满打满算时间还够准备雄黄酒，他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一些雄黄在院子里摆好，只待晾晒五日再泡酒给羊祜送去。
忙活完了，吾彦来找他，说今日营中军心不稳。
陆抗皱眉：“为何？”
吾彦报告道：“晋军在对岸大张旗鼓地造龙舟，隔江喊话炫耀，我军将士都想与之争个高下。”
陆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点好胜心作祟。他翻出近日才盘点过的物资数量，发现木板、铆钉、绸布等材料都相当充足。
“既然如此，今日起诸位军士可以轮流到岸边建造龙舟，但是不能影响正常的军事。”
“陆将军，您也要跟着闹吗？”吾彦有些惊讶。
“无妨。这种小把戏陪他玩玩便是。”陆抗剥开一个羊祜送来的粽子，送入口中，随即露出鄙夷的神色，“啧，怎么是甜的。”
五月初五那一天，双方摆出华丽的龙舟阵隔江对峙，锣鼓号角声不绝于耳。
陆抗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前来观战，派吾彦送来大批粽子分发给将士们。当然，还有吾彦麾下的一支精英队伍在暗处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生怕晋军借机掩袭。
“虽说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但保持警惕总归是好的。”
一身便服的陆抗拎着酒坛和几枚粽子，缓步行至上游的沙洲。这里是他和某个人秘密相约的地方。果然洲头停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身着紫衣的晋将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幼节，许久不见了！”羊祜毫不见外地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你的粽子可吃了？”
陆抗挤出一个笑容：“是的，多谢叔子招待。”
——虽然有点难吃。
“近来身体还好吗？”
“还是那样吧，唉……” 他喘了口气，把手里沉重的赠礼递出去，“这是我亲手酿的雄黄酒，还有包的鲜肉粽。”
羊祜大惊失色：“诶，粽子里面放肉？”
“你可得好好吃下去啊。”陆抗轻笑着说道。
羊祜坐下来，认命般剥开粽叶吃了一个：“唔唔，幼节手艺不错。剩下的、我带回去吃，嗯。”
“不必勉强。”
看到羊祜窘迫的样子，陆抗心情大好，与他并肩坐下，遥望龙舟比赛，闲聊起童年时在端午节的所见所闻。
“其实我不会游泳。”羊祜坦白道。
“那你划船来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沙洲只与南岸有连接，晋军若想登陆这里，必须越过江面。
“是啊。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跟幼节约会呢。”羊祜突然想到什么，“说来有点惭愧，幼节，你能……借我一支船桨吗？”
陆抗不解。
羊祜无奈地把手一摊：“有一支桨在靠岸时折断了，所以我现在没法回去了。”
陆抗稍加思索：“唔，去我方营地取船桨的路程也不近，太折腾了。不如让我来划船，你来掌舵，咱们顺流而下，到赛龙舟那里去。”
羊祜很是诧异：“一支桨也行？”
“只要你控制好舟头的方向就行，别小看我们吴地儿郎啊。”陆抗看起来胸有成竹，已经跃跃欲试了。
“如果掌控不好呢？”
“那就翻船咯，我会游泳，君请自便。”
“……好吧，试试就试试。”
过程有惊无险，羊陆二人共乘一船出现在龙舟队伍中的时候，两方将士都沸腾了。
吾彦在一片欢呼声中焦急地冲过去，接应陆抗上自家龙舟。
“陆将军，您没事吧？！”
“无事无事，让你担心了。”陆抗转身发现羊祜也已经被晋军接走，同时向自己这边看过来，挥了挥手。
“陆将军和羊祜在同一艘船上，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传上去，又要怀疑您通敌了……”吾彦抱怨道。
陆抗理直气壮：“那是他挟持我。”
“可是我怎么感觉是陆将军您自愿在划……”
陆抗故作委屈：“他带了佩剑，而我手无寸铁，不得已虚与委蛇。”
“陆将军您不是最相信羊祜为人了吗？”
“再问就不礼貌了。”
忙活完了，吾彦来找他，说今日营中军心不稳。
陆抗皱眉：“为何？”
吾彦报告道：“晋军在对岸大张旗鼓地造龙舟，隔江喊话炫耀，我军将士都想与之争个高下。”
陆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点好胜心作祟。他翻出近日才盘点过的物资数量，发现木板、铆钉、绸布等材料都相当充足。
“既然如此，今日起诸位军士可以轮流到岸边建造龙舟，但是不能影响正常的军事。”
“陆将军，您也要跟着闹吗？”吾彦有些惊讶。
“无妨。这种小把戏陪他玩玩便是。”陆抗剥开一个羊祜送来的粽子，送入口中，随即露出鄙夷的神色，“啧，怎么是甜的。”
五月初五那一天，双方摆出华丽的龙舟阵隔江对峙，锣鼓号角声不绝于耳。
陆抗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前来观战，派吾彦送来大批粽子分发给将士们。当然，还有吾彦麾下的一支精英队伍在暗处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生怕晋军借机掩袭。
“虽说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但保持警惕总归是好的。”
一身便服的陆抗拎着酒坛和几枚粽子，缓步行至上游的沙洲。这里是他和某个人秘密相约的地方。果然洲头停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身着紫衣的晋将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幼节，许久不见了！”羊祜毫不见外地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你的粽子可吃了？”
陆抗挤出一个笑容：“是的，多谢叔子招待。”
——虽然有点难吃。
“近来身体还好吗？”
“还是那样吧，唉……” 他喘了口气，把手里沉重的赠礼递出去，“这是我亲手酿的雄黄酒，还有包的鲜肉粽。”
羊祜大惊失色：“诶，粽子里面放肉？”
“你可得好好吃下去啊。”陆抗轻笑着说道。
羊祜坐下来，认命般剥开粽叶吃了一个：“唔唔，幼节手艺不错。剩下的、我带回去吃，嗯。”
“不必勉强。”
看到羊祜窘迫的样子，陆抗心情大好，与他并肩坐下，遥望龙舟比赛，闲聊起童年时在端午节的所见所闻。
“其实我不会游泳。”羊祜坦白道。
“那你划船来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沙洲只与南岸有连接，晋军若想登陆这里，必须越过江面。
“是啊。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跟幼节约会呢。”羊祜突然想到什么，“说来有点惭愧，幼节，你能……借我一支船桨吗？”
陆抗不解。
羊祜无奈地把手一摊：“有一支桨在靠岸时折断了，所以我现在没法回去了。”
陆抗稍加思索：“唔，去我方营地取船桨的路程也不近，太折腾了。不如让我来划船，你来掌舵，咱们顺流而下，到赛龙舟那里去。”
羊祜很是诧异：“一支桨也行？”
“只要你控制好舟头的方向就行，别小看我们吴地儿郎啊。”陆抗看起来胸有成竹，已经跃跃欲试了。
“如果掌控不好呢？”
“那就翻船咯，我会游泳，君请自便。”
“……好吧，试试就试试。”
过程有惊无险，羊陆二人共乘一船出现在龙舟队伍中的时候，两方将士都沸腾了。
吾彦在一片欢呼声中焦急地冲过去，接应陆抗上自家龙舟。
“陆将军，您没事吧？！”
“无事无事，让你担心了。”陆抗转身发现羊祜也已经被晋军接走，同时向自己这边看过来，挥了挥手。
“陆将军和羊祜在同一艘船上，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传上去，又要怀疑您通敌了……”吾彦抱怨道。
陆抗理直气壮：“那是他挟持我。”
“可是我怎么感觉是陆将军您自愿在划……”
陆抗故作委屈：“他带了佩剑，而我手无寸铁，不得已虚与委蛇。”
“陆将军您不是最相信羊祜为人了吗？”
“再问就不礼貌了。”
《太平广记·再生七》
江陵尉薛涛，以乾元中，死三日活。自言初逢一吏，持帖云，王使追。押帖作祜字。涛未审是何王，鞴马便去。行可十馀里。至一城，其吏排闼，便入厅中。一人羽卫如王者，涛入再拜。王问：“君是荆州吏耶。”涛曰是。王曰：“罪何多也。今诉君者，不可胜数。”对曰：“往任成固县尉，成固主进鹰鹞，涛典其事，不得不杀，杀多诚有之。”王曰：“杀有私乎。曰：“亦有之。公私孰多。曰：“私少于公。”王曰：“诚之然。君禄福有厚，寿命未已。彼亦无如君何，不得不追对耳。”令涛出门，遍谢诸命。涛至，见雉兔等遍满数顷，皆飞走逼涛。涛云：“天子按鹰鹞，非我所为。观君辈意旨，尽欲杀我，其何故也。适奉命。为君写经像。使皆托生。何必衆人杀一命也。”王又令人传语。久之，稍稍引去。涛入，王谓之曰：“君算未尽。故特为君计。还宜作功德，以自赎耳。”涛再拜数四，王问：“君读书否。曰：“颇常读之。”又问：“知晋朝有羊祜否。曰：“知之。王曰：“即我是也。我昔在荆州，曾为刺史，卒官舍，故见君江陵之吏，增依依耳。”言讫辞出，命所追之吏送之归舍，遂活。出《广异记》
1
我叫薛二妞，住在岘山脚下的小村子。
爹爹已经去世，娘亲常年卧病在床。我和哥哥大牛、弟弟三宝轮流下地干活，艰难度日。
听说前些年，有个叫安禄山的大恶人造反，然后北方就陷入了战乱。虽然没有直接波及到这里，却让我们承受的赋税越来越沉重。还有传闻说，很快就会有官吏到村里掳人充兵，于是乡亲们都在计划逃走。
娘亲走不动路，劝我们不要管她，赶紧收拾行囊去江陵找一位叫薛涛的叔叔。他是父亲的弟弟，早年去了江陵定居，兴许可以照拂我们。
任她如何呵斥，我们也无法下定决心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终于有一天，当我把早饭端进娘亲卧房时，发现她已经断气。
大牛含泪说，走之前至少要把她下葬，首先要去当年埋葬父亲的地方新挖一个坟坑。
此时门响了。我们以为是传闻中的官兵，面面相觑。
我让大牛和三宝躲进橱柜，独自去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位缓带轻裘、风度翩翩的先生。
他客气地向我作了一揖：“鄙姓羊，路过此地，希望借宿一晚。”
这么敏感的时期，没人敢收留来路不明的外乡人。但我看到他手腕上戴着金环，身后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想必有钱有势。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轻笑着递给我一个用锦缎缝制的小袋：“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承认自己是见钱眼开的庸俗之辈，打开袋口看到满满的铜钱，当即想答应。忽然又想到家中之事，闷闷地告诉他：“家母刚刚去世，还未下葬，请您另寻别处吧。”
此时三宝突然从橱柜里跳出来，冲着羊先生说：“若是能帮我们安葬母亲，就让你留宿。”
我正想斥责三宝的失礼，羊先生却一口答应，还详细问询墓地的情况，似乎颇懂风水。
商议完毕后，羊先生转身回到车里，跟车中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已经脱去宽袖外袍，从大牛手中接过铁铲，熟练地扛在肩上，跟着他们下地挖土去了。
我在惊讶之余，才注意到车中还坐着一人。恰巧一阵风吹开了车帘，我看见那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相貌比羊先生年轻，一动不动地抱着羊先生留下的外袍，表情冷淡，不知所想。
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并非这位公子看起来有多么气势逼人，相反，他的眉目其实是相当柔和的。只是……始终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让我无端想到此时床上躺着的母亲也是这般安静。
2
在羊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很快为娘亲造好坟墓，将她下葬。羊先生还亲手撰写了挽联，挂在简易的墓碑上。
回到家后，大牛二话不说就把家里仅剩的两只鸡抓起来，要宰掉炖汤款待客人。
羊先生忙说使不得，我向他解释：“这个地方已经住不下去，我们三个要出发去江陵。这些牲畜也没法带走，不如吃了。”
羊先生问：“可你们并无马匹，要如何去呢？”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我们陷入沉默。
实际上就算有马，我和三宝也不会骑，只能徒步前往。三个孩子想要靠着这点盘缠一路走到江陵，简直是痴人说梦。
羊先生看出了我们的困窘，微微一笑：“碰巧我也要往江陵方向去，可以捎你们一程。”
“当真？！”
三宝欢呼雀跃，我却有些疑问：“可是您的马车，载不下这么多人吧？”
“我自有办法，你们就放心吧。”羊先生胸有成竹地说道。
到了要开饭的时候，羊先生把那位公子扶下车来，向我们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陆。他怕生，不爱说话，你们别见怪。”
不吃不喝在车里坐了半天的陆公子依然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被羊先生挽着手带到餐桌前。羊先生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这是孩子们特意招待咱们的，幼节你多喝点哦。”
幼节是陆公子的名字吗？陆幼节这名字，为何听起来有点耳熟？
陆公子看起来对这热腾腾的鸡汤着实没有兴趣，面无表情地喝了起来。羊先生在他身侧坐下，边吃边跟我们聊天。
原来陆公子身患五感薄弱的怪病，所以对一切事物都反应迟钝，而羊先生此行就是为了带好友治病。他们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寻访名医，也有很多谐趣的经历。
羊先生所讲的那些奇人异事，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大牛和三宝眼睛都直了，对侃侃而谈的羊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在心里有些怀疑这些故事是否是真实的。他们聊得火热之时，陆公子放下碗筷，示意他吃饱了。虽然大牛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但在味觉麻木的陆先生尝起来，恐怕是味同嚼蜡吧。每一顿饭都这样难熬，实在可怜。
“两位不嫌弃的话，今晚就住我的卧房吧。”我主动提议道，大牛和三宝的房间太过杂乱，母亲的房间显然也是不合适给外人住，“委屈羊先生和陆公子凑合一晚，可以吗？”
“感激不尽。这一路上多的是在马车里过夜，能睡到床榻已经很好了。”
羊先生和陆公子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车厢里睡觉？那画面还真是难以想象呢。
而我就在三宝的房间里打地铺凑合一晚。理所当然地，我失眠了。毕竟我又不像我的兄弟一样没心没肺，满脑子都是疑虑：羊先生到底要如何带我们去江陵？
不知在硬邦邦的地上躺了多久，我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悄悄爬起来，透过窗户往外望，发现羊先生和陆公子居然在外面。他们上了马车，然后向着远处的岘山驶去，那马儿也非常安分地没有发出任何嘶鸣。
这是做什么，大半夜上山也太危险了吧，必须阻止他们——我正要推窗大喊，又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也许他们打算抛弃我们这三个累赘，趁夜色不辞而别？
我本来就不信任羊先生，因为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最终我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喊醒大牛三宝，而是默默回到了自己的铺盖上。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唤醒我的是敲门声，羊先生再一次出现在家门口，身后跟着两辆马车。
“早安，我已经给你们找来车了。我和幼节同车，在前面带路。大牛你来驭马，二妞、三宝在车上坐稳。咱们这就出发去江陵吧。”
不敢去看他热情的笑脸，我依然不信任羊先生，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奇人。
在我们把行李搬上车的时候，冷若冰霜的陆公子一反常态地凑过来，似乎也想帮忙，但被我们谢绝。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陆先生的面色看起来比昨天红润许多，僵硬的表情也出现了变化，嘴角甚至有一丝笑意。
他们昨晚到底去山上做什么了呢？我咬咬牙，按捺住好奇心，没有发问。
3
赶路的日子非常辛苦。虽然这两匹马跑起来轻松得如履平地，车上的我们却是被颠簸得晕头转向，时不时就要停车缓上一缓。太阳落山时我们所在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在车上过夜。
大牛和三宝累得倒头就睡，用毯子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模样非常滑稽。而我又失眠了，挑开车帘往另一辆车的方向望去，心里止不住地好奇，羊先生和陆公子现在挤在一起的场景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一看不打紧，正巧看到羊先生扶着陆公子走下车来，往树林深处去了。
这两个人，每晚都不安生睡觉，怎么做到第二天反而更有活力的？
我蹑手蹑脚地爬下车去，一抬头发现被系在树上的两匹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所幸它们以站姿也能睡得很沉稳，并没有发现快步经过的我。
那两个人并没有走太远，停在一条小溪前，铺开毯子席地而坐，不知道要做什么事。
“幼节，你……”羊先生的低语被溪流声所掩盖，听不真切。
我躲在一棵不远不近的树干后，开始后悔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平时我最爱训斥三宝失礼，如今怎么带头做出这般不合礼法的偷窥举动来了呢？
趁着还没有被任何人和动物发现，就此回去吧。在我准备返回时，那边隐约传来一个低微的男声，在断断续续地在喊“叔子”，似乎是在哀求。
只看一眼、只看一眼。我默念着，从树干后探出头来，迷离的月光映照着的虚幻的场景。
我看到陆公子衣衫不整地跪在毯子和毛茸茸的斗篷上，而羊先生从身后压制住他，用手掐着他的脖子。
那陌生的声音，原来是陆公子的。大概因为很久没说过话，嗓音有些沙哑。他生得瘦小，被羊先生这样对待也毫无还手之力，颤抖着身子喘得很厉害。
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羊先生果然不是好人！他多半是什么正在潜逃的绑匪，挟持了陆公子，私下里用了些残忍的手段，才让陆公子不敢反抗。
可怜我们三个轻信他的小鬼头，只怕也要被他卖掉做奴隶了。
我屏住呼吸，心想自己绝对不能暴露，万一被杀人灭口，就什么都完了……坚持到有人烟的地方，或许还能求救。
羊先生终于松开了手，又故作亲昵地抱住脱力的陆公子，似是在安抚。我趁机俯身，也顾不上形象，以半爬半滚的姿势冲回自己车中，裹紧了毯子装睡。
过了很久那两个人才回来。陆公子不知道遭受了什么虐待，似乎已经走不动路，羊先生抱着他上了车，若有似无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由于担惊受怕，我一整夜无法入睡，也不敢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兄弟们。这两个家伙心无城府，肯定会暴露。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勉强啃了几口干粮，一路唉声叹气，喃喃自语：“总觉得我们无法平安到达目的地。”
三宝指了指车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前面不就是江陵城了吗？”
“诶？”
这马儿居然如此迅速，一天一夜就能赶到江陵？
守城士兵叫我们下车接受检查时，我如梦方醒，心想这或许是个求救的好机会。眼看羊先生正在被盘问，我准备吼上一嗓子，让他们当场拿下这个人贩子。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我打了个寒颤，抬眼对上陆公子黝黑的眸子。
“啊……”
也许是一路奔波实在是太疲惫，我顿时泄了力气，非但什么都没喊出来，还晕倒在他怀里。
意识朦胧间我听见羊先生说：“看，孩子都累成这样了，快点放我们进城休息吧。”
4
陆公子的眼眸没有光亮，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把人拖入其中，喘不过气来。
我在水中拼命挣扎，终于冲破梦魇，惊醒时发现身上当真湿漉漉的——似乎是发烧出的汗。
这个房间虽不宽敞，装饰却比我家要典雅得多。陆公子坐在床边，膝上有一卷书，看到我醒来，也没有吭声，只是自顾自倒了杯水。
“你和羊先生是一伙的。”此时我已经很肯定，眼前文质彬彬的公子也绝非善类，“大牛和三宝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陆公子并不打算回应我的质问，而是递过来茶杯，我自然是不敢喝。
“你刚退烧，得喝水。”他微微蹙眉，竟然像唠家常一样劝我，“很久以前，我也有像你这么大的女儿……”
“谁敢喝你给的东西！”
陆公子噤声了，在他再度开口之前，嘈杂的脚步声逼近这间屋子。
“二妞？二妞醒了！”
是大牛和三宝，他们的眼睛看起来都红肿着，像是刚哭过。跟在他们身后的羊先生也是面色凝重，并没有往常的笑意。
我赶忙检查两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我们现在又在哪里？”
“这里是客栈，你方才发烧晕过去了，羊先生就把你安置在这里，我们先行去薛府……”
“薛府？”
“嗯，我们也是跟城里人打听才得知，薛涛叔叔居然当上了江陵尉！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三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更加成熟稳重的大牛接过话：“就在一日前，叔叔不慎坠马失去了意识。郎中说救不活的，可以准备丧事了。”
最后的希望居然就这样破灭，我也没了主意，与他们一样不知所措。
陆公子再次把茶杯推过来，我自暴自弃般接过喝下，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呛到。大牛和三宝手忙脚乱地为我顺气，等我们渐渐安静下来，羊先生才拍了拍手，示意我们听他说：“今晚你们且在此处住下，明日兴许会有转机。”
“怎么可能有转机，莫非你连让叔叔起死回生都能做到？”我的质疑脱口而出。
陆公子突然站起身来，拂袖推门而去。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耍脾气。羊先生尴尬地挠了挠头，再次叮嘱我们晚上不要乱跑，也随之而去。
“那，我和大牛去隔壁屋了，二妞你多喝水，有什么情况要喊我们哦。”三宝抹干眼睛，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羊先生，但是我觉得吧，他这个人，或许真的能做到一切不可思议的事。”
我捡起陆公子丢下的书瞅了眼，大约是《晋书》中的某一卷。我识不得那么多字，读不来，就将它塞在枕下。
想起陆公子之前所说过的话，只觉得荒谬。他那么年轻的人，怎么可能在“很久以前”有个像我一样大的女儿呢？套近乎也要讲究常理吧。
5
陆抗坐在客栈的屋檐上，望着圆月一言不发。
这片夜空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然而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令他陌生的国度。
距离吴亡已经过去四百余年，如今的国家叫做“唐”——陆抗从长久的黑暗中被唤醒，得知了这一消息。
唤醒他的人自然是羊祜，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生前并未见过羊祜本人，而且那造型实在太诡异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袍，眼睛里冒着幽蓝火光，头上还顶着一双巨大的羊角。怎么看都不像个人，更像是神，或者鬼。
长着羊角的鬼叔叔客气地向他自报家门：“在下羊祜，就是先前同你对峙的那个羊祜羊叔子。我死后在地府辛劳多年，终于谋得一官半职，彻查积攒旧务时发现，幼节你尚有一缕魂魄停留在地府，迟迟没有转世，定是有所遗憾。所以尝试令你回生，以遂心愿。”
陆抗张口想质问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就连四肢也非常僵硬，他费了半天力气才抬起手腕，看到自己的双手——那是属于年轻人的皮肤，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你的身体里阳气不足，还不能自由行动。别担心，我会帮你调养好的。”羊祜展开一卷地图，在上面点了点，“只要回到阳间，在你生前所惦念的地方故地重游，就能逐渐恢复正常的样子……”
“幼节还在生我的气吗？”
羊祜亦爬上屋顶。陆抗回生以来一直都不给他好脸色，他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不敢贸然上前，生怕那人一激动跳下去。
陆抗也不扭头看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要去复活那个薛涛？就像……对我一样？你虽身为执掌死生的阎王，也不能总这般随性行事。”
羊祜恍然大悟，笑道：“莫非幼节是担心我行逆天改命之事，会遭天道反噬？”
陆抗不作声，算是默认了。羊祜凑近了些，试探着去碰陆抗冰凉的手指尖。
“薛涛是刚死之人，尚未到鬼门关接受宣判。我已经粗略看过他的‘罪状’，有宽释的余地。这是公正裁决，算不得大逆不道。”
“你可不要骗我。”陆抗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往身边倒去，正依在羊祜怀里。
羊祜顺势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往楼下走去：“如今江陵也走了一遭，待此事了结，我们便去武昌吧。”
“好，听你的。”
陆抗抬眼，看到月光照在羊祜的脸庞上，颇有些沧桑的味道。“阎王爷”使用的这具身体要比他的年长一些，不过陆抗并不在意——反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四百岁老妖了。
次日，薛家三个孩子发现羊陆二人已不知所踪，正在迷茫之时，忽有一人携仆从寻来客栈。
老板见了那人慌忙施礼：“参见薛都尉！您这是……康复了？”
此人正是江陵尉薛涛，看起来神清气爽，步履稳健，丝毫不像传闻中的将死之人。
“真的是叔叔吗？”
薛涛俯下身来抱起薛三宝，不自觉红了眼睛：“是我，如假包换。侄儿侄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以后跟着我，不会再让你们过苦日子了。”
众人都为这亲人相认的一幕感动之时，薛二妞想起羊先生说过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羊先生和陆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不，他们真的是人吗？”她走上前去，忐忑地问道，“叔叔，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啊。”
薛涛坐到椅子上，给众人讲述他的一番奇遇：“那日坐骑被鸟儿攻击受惊，我坠马之后来到一个黑暗的地方，有小鬼指引我面见阎王爷。阎王爷说我平日里杀生太多，遭到禽鸟报复，才有此一劫。我赶忙分辩，此为祭祀官事所迫，我私下并无滥杀之事。阎王爷查证我所言非虚，认定我并非罪不可恕，需得余生多做功德善事，偿还前半生的孽债，方能延年益寿。随后便令我起死回生。”
听者啧啧称奇，薛二妞又问：“那个阎王爷，莫非姓羊、或者姓陆？”
“哦，你怎么知道？”薛涛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不错。临别之时，阎王爷问我可知晋朝羊祜。我岂能不知？原来这位阎王爷正是羊公，死后仍在这荆襄之地的庇佑万民。”
薛三宝听得一头雾水：“羊祜是什么人？”
薛涛叹了口气：“唉，我要赶紧把你们送进学堂读书才是。羊公是晋朝太傅，曾在荆州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善举。他与吴国将领陆幼节虽是敌人却惺惺相惜，也是一段佳话。”
“陆……幼节……”
薛二妞感到晴天霹雳，差点就要再追问那羊公与敌将是不是有分桃断袖一般的关系。
她最终抿上嘴唇。如今的团聚都是拜羊先生和陆公子所赐，他们的私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有机会再相遇就好了，想要当面致谢，还有道歉……
但直觉告诉薛二妞，她再也见不到羊先生和陆公子了。
江陵尉薛涛，以乾元中，死三日活。自言初逢一吏，持帖云，王使追。押帖作祜字。涛未审是何王，鞴马便去。行可十馀里。至一城，其吏排闼，便入厅中。一人羽卫如王者，涛入再拜。王问：“君是荆州吏耶。”涛曰是。王曰：“罪何多也。今诉君者，不可胜数。”对曰：“往任成固县尉，成固主进鹰鹞，涛典其事，不得不杀，杀多诚有之。”王曰：“杀有私乎。曰：“亦有之。公私孰多。曰：“私少于公。”王曰：“诚之然。君禄福有厚，寿命未已。彼亦无如君何，不得不追对耳。”令涛出门，遍谢诸命。涛至，见雉兔等遍满数顷，皆飞走逼涛。涛云：“天子按鹰鹞，非我所为。观君辈意旨，尽欲杀我，其何故也。适奉命。为君写经像。使皆托生。何必衆人杀一命也。”王又令人传语。久之，稍稍引去。涛入，王谓之曰：“君算未尽。故特为君计。还宜作功德，以自赎耳。”涛再拜数四，王问：“君读书否。曰：“颇常读之。”又问：“知晋朝有羊祜否。曰：“知之。王曰：“即我是也。我昔在荆州，曾为刺史，卒官舍，故见君江陵之吏，增依依耳。”言讫辞出，命所追之吏送之归舍，遂活。出《广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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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薛二妞，住在岘山脚下的小村子。
爹爹已经去世，娘亲常年卧病在床。我和哥哥大牛、弟弟三宝轮流下地干活，艰难度日。
听说前些年，有个叫安禄山的大恶人造反，然后北方就陷入了战乱。虽然没有直接波及到这里，却让我们承受的赋税越来越沉重。还有传闻说，很快就会有官吏到村里掳人充兵，于是乡亲们都在计划逃走。
娘亲走不动路，劝我们不要管她，赶紧收拾行囊去江陵找一位叫薛涛的叔叔。他是父亲的弟弟，早年去了江陵定居，兴许可以照拂我们。
任她如何呵斥，我们也无法下定决心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终于有一天，当我把早饭端进娘亲卧房时，发现她已经断气。
大牛含泪说，走之前至少要把她下葬，首先要去当年埋葬父亲的地方新挖一个坟坑。
此时门响了。我们以为是传闻中的官兵，面面相觑。
我让大牛和三宝躲进橱柜，独自去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位缓带轻裘、风度翩翩的先生。
他客气地向我作了一揖：“鄙姓羊，路过此地，希望借宿一晚。”
这么敏感的时期，没人敢收留来路不明的外乡人。但我看到他手腕上戴着金环，身后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想必有钱有势。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轻笑着递给我一个用锦缎缝制的小袋：“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承认自己是见钱眼开的庸俗之辈，打开袋口看到满满的铜钱，当即想答应。忽然又想到家中之事，闷闷地告诉他：“家母刚刚去世，还未下葬，请您另寻别处吧。”
此时三宝突然从橱柜里跳出来，冲着羊先生说：“若是能帮我们安葬母亲，就让你留宿。”
我正想斥责三宝的失礼，羊先生却一口答应，还详细问询墓地的情况，似乎颇懂风水。
商议完毕后，羊先生转身回到车里，跟车中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已经脱去宽袖外袍，从大牛手中接过铁铲，熟练地扛在肩上，跟着他们下地挖土去了。
我在惊讶之余，才注意到车中还坐着一人。恰巧一阵风吹开了车帘，我看见那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相貌比羊先生年轻，一动不动地抱着羊先生留下的外袍，表情冷淡，不知所想。
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并非这位公子看起来有多么气势逼人，相反，他的眉目其实是相当柔和的。只是……始终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让我无端想到此时床上躺着的母亲也是这般安静。
2
在羊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很快为娘亲造好坟墓，将她下葬。羊先生还亲手撰写了挽联，挂在简易的墓碑上。
回到家后，大牛二话不说就把家里仅剩的两只鸡抓起来，要宰掉炖汤款待客人。
羊先生忙说使不得，我向他解释：“这个地方已经住不下去，我们三个要出发去江陵。这些牲畜也没法带走，不如吃了。”
羊先生问：“可你们并无马匹，要如何去呢？”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我们陷入沉默。
实际上就算有马，我和三宝也不会骑，只能徒步前往。三个孩子想要靠着这点盘缠一路走到江陵，简直是痴人说梦。
羊先生看出了我们的困窘，微微一笑：“碰巧我也要往江陵方向去，可以捎你们一程。”
“当真？！”
三宝欢呼雀跃，我却有些疑问：“可是您的马车，载不下这么多人吧？”
“我自有办法，你们就放心吧。”羊先生胸有成竹地说道。
到了要开饭的时候，羊先生把那位公子扶下车来，向我们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陆。他怕生，不爱说话，你们别见怪。”
不吃不喝在车里坐了半天的陆公子依然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被羊先生挽着手带到餐桌前。羊先生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这是孩子们特意招待咱们的，幼节你多喝点哦。”
幼节是陆公子的名字吗？陆幼节这名字，为何听起来有点耳熟？
陆公子看起来对这热腾腾的鸡汤着实没有兴趣，面无表情地喝了起来。羊先生在他身侧坐下，边吃边跟我们聊天。
原来陆公子身患五感薄弱的怪病，所以对一切事物都反应迟钝，而羊先生此行就是为了带好友治病。他们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寻访名医，也有很多谐趣的经历。
羊先生所讲的那些奇人异事，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大牛和三宝眼睛都直了，对侃侃而谈的羊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在心里有些怀疑这些故事是否是真实的。他们聊得火热之时，陆公子放下碗筷，示意他吃饱了。虽然大牛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但在味觉麻木的陆先生尝起来，恐怕是味同嚼蜡吧。每一顿饭都这样难熬，实在可怜。
“两位不嫌弃的话，今晚就住我的卧房吧。”我主动提议道，大牛和三宝的房间太过杂乱，母亲的房间显然也是不合适给外人住，“委屈羊先生和陆公子凑合一晚，可以吗？”
“感激不尽。这一路上多的是在马车里过夜，能睡到床榻已经很好了。”
羊先生和陆公子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车厢里睡觉？那画面还真是难以想象呢。
而我就在三宝的房间里打地铺凑合一晚。理所当然地，我失眠了。毕竟我又不像我的兄弟一样没心没肺，满脑子都是疑虑：羊先生到底要如何带我们去江陵？
不知在硬邦邦的地上躺了多久，我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悄悄爬起来，透过窗户往外望，发现羊先生和陆公子居然在外面。他们上了马车，然后向着远处的岘山驶去，那马儿也非常安分地没有发出任何嘶鸣。
这是做什么，大半夜上山也太危险了吧，必须阻止他们——我正要推窗大喊，又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也许他们打算抛弃我们这三个累赘，趁夜色不辞而别？
我本来就不信任羊先生，因为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最终我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喊醒大牛三宝，而是默默回到了自己的铺盖上。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唤醒我的是敲门声，羊先生再一次出现在家门口，身后跟着两辆马车。
“早安，我已经给你们找来车了。我和幼节同车，在前面带路。大牛你来驭马，二妞、三宝在车上坐稳。咱们这就出发去江陵吧。”
不敢去看他热情的笑脸，我依然不信任羊先生，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奇人。
在我们把行李搬上车的时候，冷若冰霜的陆公子一反常态地凑过来，似乎也想帮忙，但被我们谢绝。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陆先生的面色看起来比昨天红润许多，僵硬的表情也出现了变化，嘴角甚至有一丝笑意。
他们昨晚到底去山上做什么了呢？我咬咬牙，按捺住好奇心，没有发问。
3
赶路的日子非常辛苦。虽然这两匹马跑起来轻松得如履平地，车上的我们却是被颠簸得晕头转向，时不时就要停车缓上一缓。太阳落山时我们所在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在车上过夜。
大牛和三宝累得倒头就睡，用毯子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模样非常滑稽。而我又失眠了，挑开车帘往另一辆车的方向望去，心里止不住地好奇，羊先生和陆公子现在挤在一起的场景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一看不打紧，正巧看到羊先生扶着陆公子走下车来，往树林深处去了。
这两个人，每晚都不安生睡觉，怎么做到第二天反而更有活力的？
我蹑手蹑脚地爬下车去，一抬头发现被系在树上的两匹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所幸它们以站姿也能睡得很沉稳，并没有发现快步经过的我。
那两个人并没有走太远，停在一条小溪前，铺开毯子席地而坐，不知道要做什么事。
“幼节，你……”羊先生的低语被溪流声所掩盖，听不真切。
我躲在一棵不远不近的树干后，开始后悔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平时我最爱训斥三宝失礼，如今怎么带头做出这般不合礼法的偷窥举动来了呢？
趁着还没有被任何人和动物发现，就此回去吧。在我准备返回时，那边隐约传来一个低微的男声，在断断续续地在喊“叔子”，似乎是在哀求。
只看一眼、只看一眼。我默念着，从树干后探出头来，迷离的月光映照着的虚幻的场景。
我看到陆公子衣衫不整地跪在毯子和毛茸茸的斗篷上，而羊先生从身后压制住他，用手掐着他的脖子。
那陌生的声音，原来是陆公子的。大概因为很久没说过话，嗓音有些沙哑。他生得瘦小，被羊先生这样对待也毫无还手之力，颤抖着身子喘得很厉害。
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羊先生果然不是好人！他多半是什么正在潜逃的绑匪，挟持了陆公子，私下里用了些残忍的手段，才让陆公子不敢反抗。
可怜我们三个轻信他的小鬼头，只怕也要被他卖掉做奴隶了。
我屏住呼吸，心想自己绝对不能暴露，万一被杀人灭口，就什么都完了……坚持到有人烟的地方，或许还能求救。
羊先生终于松开了手，又故作亲昵地抱住脱力的陆公子，似是在安抚。我趁机俯身，也顾不上形象，以半爬半滚的姿势冲回自己车中，裹紧了毯子装睡。
过了很久那两个人才回来。陆公子不知道遭受了什么虐待，似乎已经走不动路，羊先生抱着他上了车，若有似无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由于担惊受怕，我一整夜无法入睡，也不敢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兄弟们。这两个家伙心无城府，肯定会暴露。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勉强啃了几口干粮，一路唉声叹气，喃喃自语：“总觉得我们无法平安到达目的地。”
三宝指了指车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前面不就是江陵城了吗？”
“诶？”
这马儿居然如此迅速，一天一夜就能赶到江陵？
守城士兵叫我们下车接受检查时，我如梦方醒，心想这或许是个求救的好机会。眼看羊先生正在被盘问，我准备吼上一嗓子，让他们当场拿下这个人贩子。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我打了个寒颤，抬眼对上陆公子黝黑的眸子。
“啊……”
也许是一路奔波实在是太疲惫，我顿时泄了力气，非但什么都没喊出来，还晕倒在他怀里。
意识朦胧间我听见羊先生说：“看，孩子都累成这样了，快点放我们进城休息吧。”
4
陆公子的眼眸没有光亮，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把人拖入其中，喘不过气来。
我在水中拼命挣扎，终于冲破梦魇，惊醒时发现身上当真湿漉漉的——似乎是发烧出的汗。
这个房间虽不宽敞，装饰却比我家要典雅得多。陆公子坐在床边，膝上有一卷书，看到我醒来，也没有吭声，只是自顾自倒了杯水。
“你和羊先生是一伙的。”此时我已经很肯定，眼前文质彬彬的公子也绝非善类，“大牛和三宝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陆公子并不打算回应我的质问，而是递过来茶杯，我自然是不敢喝。
“你刚退烧，得喝水。”他微微蹙眉，竟然像唠家常一样劝我，“很久以前，我也有像你这么大的女儿……”
“谁敢喝你给的东西！”
陆公子噤声了，在他再度开口之前，嘈杂的脚步声逼近这间屋子。
“二妞？二妞醒了！”
是大牛和三宝，他们的眼睛看起来都红肿着，像是刚哭过。跟在他们身后的羊先生也是面色凝重，并没有往常的笑意。
我赶忙检查两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我们现在又在哪里？”
“这里是客栈，你方才发烧晕过去了，羊先生就把你安置在这里，我们先行去薛府……”
“薛府？”
“嗯，我们也是跟城里人打听才得知，薛涛叔叔居然当上了江陵尉！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三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更加成熟稳重的大牛接过话：“就在一日前，叔叔不慎坠马失去了意识。郎中说救不活的，可以准备丧事了。”
最后的希望居然就这样破灭，我也没了主意，与他们一样不知所措。
陆公子再次把茶杯推过来，我自暴自弃般接过喝下，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呛到。大牛和三宝手忙脚乱地为我顺气，等我们渐渐安静下来，羊先生才拍了拍手，示意我们听他说：“今晚你们且在此处住下，明日兴许会有转机。”
“怎么可能有转机，莫非你连让叔叔起死回生都能做到？”我的质疑脱口而出。
陆公子突然站起身来，拂袖推门而去。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耍脾气。羊先生尴尬地挠了挠头，再次叮嘱我们晚上不要乱跑，也随之而去。
“那，我和大牛去隔壁屋了，二妞你多喝水，有什么情况要喊我们哦。”三宝抹干眼睛，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羊先生，但是我觉得吧，他这个人，或许真的能做到一切不可思议的事。”
我捡起陆公子丢下的书瞅了眼，大约是《晋书》中的某一卷。我识不得那么多字，读不来，就将它塞在枕下。
想起陆公子之前所说过的话，只觉得荒谬。他那么年轻的人，怎么可能在“很久以前”有个像我一样大的女儿呢？套近乎也要讲究常理吧。
5
陆抗坐在客栈的屋檐上，望着圆月一言不发。
这片夜空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然而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令他陌生的国度。
距离吴亡已经过去四百余年，如今的国家叫做“唐”——陆抗从长久的黑暗中被唤醒，得知了这一消息。
唤醒他的人自然是羊祜，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生前并未见过羊祜本人，而且那造型实在太诡异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袍，眼睛里冒着幽蓝火光，头上还顶着一双巨大的羊角。怎么看都不像个人，更像是神，或者鬼。
长着羊角的鬼叔叔客气地向他自报家门：“在下羊祜，就是先前同你对峙的那个羊祜羊叔子。我死后在地府辛劳多年，终于谋得一官半职，彻查积攒旧务时发现，幼节你尚有一缕魂魄停留在地府，迟迟没有转世，定是有所遗憾。所以尝试令你回生，以遂心愿。”
陆抗张口想质问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就连四肢也非常僵硬，他费了半天力气才抬起手腕，看到自己的双手——那是属于年轻人的皮肤，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你的身体里阳气不足，还不能自由行动。别担心，我会帮你调养好的。”羊祜展开一卷地图，在上面点了点，“只要回到阳间，在你生前所惦念的地方故地重游，就能逐渐恢复正常的样子……”
“幼节还在生我的气吗？”
羊祜亦爬上屋顶。陆抗回生以来一直都不给他好脸色，他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不敢贸然上前，生怕那人一激动跳下去。
陆抗也不扭头看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要去复活那个薛涛？就像……对我一样？你虽身为执掌死生的阎王，也不能总这般随性行事。”
羊祜恍然大悟，笑道：“莫非幼节是担心我行逆天改命之事，会遭天道反噬？”
陆抗不作声，算是默认了。羊祜凑近了些，试探着去碰陆抗冰凉的手指尖。
“薛涛是刚死之人，尚未到鬼门关接受宣判。我已经粗略看过他的‘罪状’，有宽释的余地。这是公正裁决，算不得大逆不道。”
“你可不要骗我。”陆抗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往身边倒去，正依在羊祜怀里。
羊祜顺势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往楼下走去：“如今江陵也走了一遭，待此事了结，我们便去武昌吧。”
“好，听你的。”
陆抗抬眼，看到月光照在羊祜的脸庞上，颇有些沧桑的味道。“阎王爷”使用的这具身体要比他的年长一些，不过陆抗并不在意——反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四百岁老妖了。
次日，薛家三个孩子发现羊陆二人已不知所踪，正在迷茫之时，忽有一人携仆从寻来客栈。
老板见了那人慌忙施礼：“参见薛都尉！您这是……康复了？”
此人正是江陵尉薛涛，看起来神清气爽，步履稳健，丝毫不像传闻中的将死之人。
“真的是叔叔吗？”
薛涛俯下身来抱起薛三宝，不自觉红了眼睛：“是我，如假包换。侄儿侄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以后跟着我，不会再让你们过苦日子了。”
众人都为这亲人相认的一幕感动之时，薛二妞想起羊先生说过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羊先生和陆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不，他们真的是人吗？”她走上前去，忐忑地问道，“叔叔，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啊。”
薛涛坐到椅子上，给众人讲述他的一番奇遇：“那日坐骑被鸟儿攻击受惊，我坠马之后来到一个黑暗的地方，有小鬼指引我面见阎王爷。阎王爷说我平日里杀生太多，遭到禽鸟报复，才有此一劫。我赶忙分辩，此为祭祀官事所迫，我私下并无滥杀之事。阎王爷查证我所言非虚，认定我并非罪不可恕，需得余生多做功德善事，偿还前半生的孽债，方能延年益寿。随后便令我起死回生。”
听者啧啧称奇，薛二妞又问：“那个阎王爷，莫非姓羊、或者姓陆？”
“哦，你怎么知道？”薛涛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不错。临别之时，阎王爷问我可知晋朝羊祜。我岂能不知？原来这位阎王爷正是羊公，死后仍在这荆襄之地的庇佑万民。”
薛三宝听得一头雾水：“羊祜是什么人？”
薛涛叹了口气：“唉，我要赶紧把你们送进学堂读书才是。羊公是晋朝太傅，曾在荆州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善举。他与吴国将领陆幼节虽是敌人却惺惺相惜，也是一段佳话。”
“陆……幼节……”
薛二妞感到晴天霹雳，差点就要再追问那羊公与敌将是不是有分桃断袖一般的关系。
她最终抿上嘴唇。如今的团聚都是拜羊先生和陆公子所赐，他们的私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有机会再相遇就好了，想要当面致谢，还有道歉……
但直觉告诉薛二妞，她再也见不到羊先生和陆公子了。
陆抗最近的心情一波三折。
前段时间，身在建业的堂兄陆凯给他传来密信，说陛下不慎摔倒后陷入昏迷，生死未卜，朝堂之中风起云涌恐生异变，希望他率军回宫“勤王”。
陆抗刚打点好兵马准备出发，他凯哥又发来消息说陛下醒了，精神状态虽然不太对劲，但某些方面比以前正常太多，千万不要启程，避免引起猜忌。
陆抗松口气，遣散紧张兮兮的属下们，又来了快马飞报，这次赫然是圣旨：陛下召镇军大将军入宫觐见。
看来还是被盯上了。
陆抗这人就算心里发怵，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坦然来到皇宫，还没来得及俯首，陛下就嗖地跑到他面前，惊叹道：“你就是陆抗陆幼节？我大吴的希望啊！”
……这是摔坏脑子了吧。陆抗低头不语，因为陛下不允许别人随便看他，除了他凯哥。
陛下却叫他抬起头来，告诉他这条不成文的法规已经废除。陆抗于是照做，发现陛下头上还缠着绷带，看来真是摔到脑袋了。
陛下的语言能力似乎也发生了退化，总说一些叫人听不太懂的词语。但陆抗很快就察觉到这其实是进化，现在的陛下确实正常得吓人——这位沉迷酒色、荒废政事的小皇帝居然在仔细询问荆州方面的形势，叮嘱他谨防地方官兵与晋国勾结谋反，以及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我、朕熟读《三国志》，知道有一句童谣叫做，抗亡则吴亡——”
陆抗纳闷，三国志是什么，这童谣又是什么，没听说过啊，不会是他凯哥编的吧。
“所以陆幼节，你得活着，听到没有？！”陛下大手一挥，正式宣布道，“俗话说酒色伤身，从今天起你就不许喝酒了，一概以茶代替。这里还有朕命人连夜编写的《养生宝典》，你拿回去好好研读，务必遵守。”
“……谢陛下。”
陆抗恭敬地端着书卷走到殿外，立马被陆凯拽走。
通过陆凯他才得知，陛下近来的动作可不少：停止大兴土木建造新殿的计划，放归大批后宫女子，甚至诛杀了此前万分宠爱的佞臣，为冤死的忠臣平反。
这是要痛改前非，重新作回贤君明主？陆家兄弟对此表示怀疑。
不过有一点陆凯是赞成的：“幼节，你自幼就体弱多病，要保重身体啊。”
陆抗在建业稍加休整便返回岗位。吾彦报告，晋国边境换上一位新将领，姓羊名祜字叔子，是司马家外戚，常年在洛阳任职，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这样的人被调动，定是在官场遭受排挤，看来晋国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陆抗分析道。
羊祜初到任便垦良田建庠序，收拢人心。好在近来陛下的风评有所好转，给吴国军民增添了信心，所以没有发生大规模叛逃的现象。
让陆抗意外的是，这位羊叔子还给他写信套近乎，慰问他的身体情况。信中言语倒是真诚，但联想到那句奇怪的童谣，陆抗总疑心对方话中有话。
“哼，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陆抗喝了口被称为“保健茶”的东西，开始着墨回信。
陛下还是不放心边防，没过多久便召西陵的步阐回建业。这么一刺激，步阐果真反了，向晋国献西陵城。
陆抗进攻西陵，羊祜前来救援，双方在西陵到江陵之间多线开战。陆抗凭借过人的胆识主动毁坏己方大坝，阻断晋军粮道，逼退羊祜，夺回西陵城。
此战之后，双方再度成为长久对峙状态，但羊陆二人依然书信往来不断，私交甚密。
得知陆抗近来身体不适，所需药物却还在建业到荆州的路上，羊祜果断送来他那里的储备。陆抗毫不怀疑地服下，琢磨着得给羊祜一些回礼才好，于是他问晋国使者：“羊将军可有什么喜好？”
使者答：“钓鱼，打猎，登高，喝酒。”
陆抗脑中浮现出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形象。
就决定是酒了。陆抗是会酿酒的，但自从被禁酒以后，手艺生疏不少，捣鼓几次才调配出满意的口感。
这份回礼得到了羊祜的赞许，对方表示很想和他见一面，亲自向他学习。
陆抗微微一笑，心想若是真有见面的一天，他们的身份恐怕不只是好友。
他也期待见面，又开始幻想羊祜是一个怎样的人。七尺三寸，在晋人中不算高，但还是比自己高出一点的，假如没谎报身高的话。出身泰山郡，那能听懂自己讲的吴语吗？吴晋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决战，到了那时，这位羊公还会继续表现得仁德宽厚吗？
无聊的时候，陆抗总会这么想一想，与羊祜见面似乎成了一个计日可待的目标。他并没有非常强烈的北伐野心，更倾向于守住现有的寸金寸土，但假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大吴，他当然会选择出击。
陆抗的身体难以抑制地继续衰弱，却奇迹般撑过了一场又一场大病。
三年之后，吴国的北伐正式开始，西线统率的重任就落在陆抗身上。他首先攻取襄阳周边各个关卡，最后围攻襄阳城，切断羊祜的退路。
在羊祜的治理下，城内囤积了充足的粮草，不是一时可以拿下的。陆抗倒也不着急攻城，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把羊祜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待到晋国东线大败、晋帝计划迁都的消息传来，襄阳城中士气低靡。陆抗又徒然发动总攻，一举破城，吴人终于收回他们的土地，陆抗也见到了他的心友。
败军之将身不披甲，缚手被押至陆抗面前，依然面色从容：“罪将羊祜，见过陆大司马。”
“叔子何必见外，你我还以表字相称便是。”陆抗亲手为他松绑，端详他的面容，“我与叔子当真是一见如故……或许，真的在何处见过也说不定。”
羊祜微微点头，也不知是敷衍应和，还是感同身受。他沉默许久，开口道：“我军将领多有亲属留在洛阳，难以降顺。幼节，你打算如何？”
“我不会苛待你们，还请叔子放心。”陆抗先是宽慰他，又话锋一转，“但若是叔子背弃我的信任，可就不好说了哦～”
半是说笑半是威胁，总归是让羊祜送了口气，又问道：“幼节下一步要继续北上吗？”
“不。陛下恐我到了北方身体不适，所以命我攻下襄阳后就地镇守，作为北伐大军的后援。”
也就是说，接下来有很长时间能和羊祜共处。
此战中俘获的晋国将领俱被软禁在宅中，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羊祜是个例外，凭借着多年笔友的交情，他不仅能随意走动，甚至能进入陆抗的住所，陪陆抗消磨时光。
陆抗原本还担心与好友突然在这种场合见面会有多尴尬，所幸羊祜这人相当随遇而安。
——而且长得也顺眼。
陆抗扶额，反思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绪，总想跟一个人待在一起，下棋、赏花、读书，做什么都好。这难道是……？
他这厢还在小鹿乱撞，城中早已流言飞起。
吾彦看不下去，多次提醒陆抗当心，后来更是擅自截获了羊祜的通信，交予陆抗。
陆抗接过信来一瞧，羊祜在洛阳的同僚竟来信劝他给自己下毒，险中求胜夺回襄阳，而羊祜在回信中否决了这一建议。
“叔子岂鸩人者？他不是没答应嘛。”陆抗还有点开心。
吾彦急道：“但是他背着您传送密信，说不定下次就要害您！大司马您、您身子瘦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陆抗拍了拍吾彦壮实的肩膀：“那就请士则举几御之。”
“大司马，不要拿性命之事开玩笑！”
“羊叔子如果对我不利，他和战友都难以全身而退，还要搭上好不容易积累的名望。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看到吾彦着急的模样，陆抗也收敛笑容，“而且这段时间经历了我方的优待，晋人已被瓦解斗志。只是要等大吴完全胜利之后，他们才能没有负担地投降。我们就等前线的好消息吧。”
这一年，伟大的吴国皇帝孙元宗终于完成了他的统一霸业，邀请原晋帝司马炎到自家“做客”，并在受降仪式上命人占卜“下一关是八王之乱还是五胡乱华”等令人费解的问题。
晋国的能臣勇将在吴国重新获得任用。羊祜自然被安排在陆抗麾下，他与陆抗的友情也被打造成吴晋之好的宣传典范。
陆抗举荐吾彦，又称自己的身体已经难以再坚持，请求休养。获准后，便要求羊祜带他去一趟泰山郡。
羊祜诧异道：“马上入冬，北方可是很冷的。”
陆抗淡然一笑：“在家躺着自然是很安稳。可也只能看到日复一日的景色。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北方的雪景，叔子不愿意陪我去看看吗？”
羊祜终于被他说服，安排好人马启程。
腊月，自幼在吴地生活的陆抗裹着厚重的斗篷，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踏上陌生的北方土地，来到羊祜的故乡。
他跟随羊祜去祭拜过羊家列祖，又落脚羊府休憩。仆从们撤走之后，空旷的院落里便只剩他们二人。
羊祜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囊，自顾自喝了一口：“幼节还是不沾酒？”
“养生、养生。”
其实陆抗心里也是很馋的，看到羊祜喝得津津有味，他也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羊祜突然笑道：“喝酒暖身也是养生，幼节尝尝。”说罢小酌一口，竟是对着陆抗的唇吻了上来。
液体被喂入陆抗口中，他恍惚了一下，才嗔道：“羊叔子，你岂敢无礼！”
“唔，幼节身上好凉，我得给你捂热乎……”羊祜在他耳畔哈气，飘起一团白雾，“去屋里吧。”
到底还是让对方先捅破了纸窗户啊。被按倒在榻上时，陆抗感慨。从何时开始呢，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虚幻，仿佛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羊祜的手划过他的胸腹，欲望深入他的腿间，让他浑身颤栗，畏缩而期待。
“幼节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忍得很辛苦吧？”羊祜笑着打趣道。
陆抗瞪了他一眼：“养生、养生你懂吗？”
“双修之道也是养生，幼节现在就来跟我来试试吧。”
前段时间，身在建业的堂兄陆凯给他传来密信，说陛下不慎摔倒后陷入昏迷，生死未卜，朝堂之中风起云涌恐生异变，希望他率军回宫“勤王”。
陆抗刚打点好兵马准备出发，他凯哥又发来消息说陛下醒了，精神状态虽然不太对劲，但某些方面比以前正常太多，千万不要启程，避免引起猜忌。
陆抗松口气，遣散紧张兮兮的属下们，又来了快马飞报，这次赫然是圣旨：陛下召镇军大将军入宫觐见。
看来还是被盯上了。
陆抗这人就算心里发怵，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坦然来到皇宫，还没来得及俯首，陛下就嗖地跑到他面前，惊叹道：“你就是陆抗陆幼节？我大吴的希望啊！”
……这是摔坏脑子了吧。陆抗低头不语，因为陛下不允许别人随便看他，除了他凯哥。
陛下却叫他抬起头来，告诉他这条不成文的法规已经废除。陆抗于是照做，发现陛下头上还缠着绷带，看来真是摔到脑袋了。
陛下的语言能力似乎也发生了退化，总说一些叫人听不太懂的词语。但陆抗很快就察觉到这其实是进化，现在的陛下确实正常得吓人——这位沉迷酒色、荒废政事的小皇帝居然在仔细询问荆州方面的形势，叮嘱他谨防地方官兵与晋国勾结谋反，以及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我、朕熟读《三国志》，知道有一句童谣叫做，抗亡则吴亡——”
陆抗纳闷，三国志是什么，这童谣又是什么，没听说过啊，不会是他凯哥编的吧。
“所以陆幼节，你得活着，听到没有？！”陛下大手一挥，正式宣布道，“俗话说酒色伤身，从今天起你就不许喝酒了，一概以茶代替。这里还有朕命人连夜编写的《养生宝典》，你拿回去好好研读，务必遵守。”
“……谢陛下。”
陆抗恭敬地端着书卷走到殿外，立马被陆凯拽走。
通过陆凯他才得知，陛下近来的动作可不少：停止大兴土木建造新殿的计划，放归大批后宫女子，甚至诛杀了此前万分宠爱的佞臣，为冤死的忠臣平反。
这是要痛改前非，重新作回贤君明主？陆家兄弟对此表示怀疑。
不过有一点陆凯是赞成的：“幼节，你自幼就体弱多病，要保重身体啊。”
陆抗在建业稍加休整便返回岗位。吾彦报告，晋国边境换上一位新将领，姓羊名祜字叔子，是司马家外戚，常年在洛阳任职，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这样的人被调动，定是在官场遭受排挤，看来晋国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陆抗分析道。
羊祜初到任便垦良田建庠序，收拢人心。好在近来陛下的风评有所好转，给吴国军民增添了信心，所以没有发生大规模叛逃的现象。
让陆抗意外的是，这位羊叔子还给他写信套近乎，慰问他的身体情况。信中言语倒是真诚，但联想到那句奇怪的童谣，陆抗总疑心对方话中有话。
“哼，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陆抗喝了口被称为“保健茶”的东西，开始着墨回信。
陛下还是不放心边防，没过多久便召西陵的步阐回建业。这么一刺激，步阐果真反了，向晋国献西陵城。
陆抗进攻西陵，羊祜前来救援，双方在西陵到江陵之间多线开战。陆抗凭借过人的胆识主动毁坏己方大坝，阻断晋军粮道，逼退羊祜，夺回西陵城。
此战之后，双方再度成为长久对峙状态，但羊陆二人依然书信往来不断，私交甚密。
得知陆抗近来身体不适，所需药物却还在建业到荆州的路上，羊祜果断送来他那里的储备。陆抗毫不怀疑地服下，琢磨着得给羊祜一些回礼才好，于是他问晋国使者：“羊将军可有什么喜好？”
使者答：“钓鱼，打猎，登高，喝酒。”
陆抗脑中浮现出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形象。
就决定是酒了。陆抗是会酿酒的，但自从被禁酒以后，手艺生疏不少，捣鼓几次才调配出满意的口感。
这份回礼得到了羊祜的赞许，对方表示很想和他见一面，亲自向他学习。
陆抗微微一笑，心想若是真有见面的一天，他们的身份恐怕不只是好友。
他也期待见面，又开始幻想羊祜是一个怎样的人。七尺三寸，在晋人中不算高，但还是比自己高出一点的，假如没谎报身高的话。出身泰山郡，那能听懂自己讲的吴语吗？吴晋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决战，到了那时，这位羊公还会继续表现得仁德宽厚吗？
无聊的时候，陆抗总会这么想一想，与羊祜见面似乎成了一个计日可待的目标。他并没有非常强烈的北伐野心，更倾向于守住现有的寸金寸土，但假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大吴，他当然会选择出击。
陆抗的身体难以抑制地继续衰弱，却奇迹般撑过了一场又一场大病。
三年之后，吴国的北伐正式开始，西线统率的重任就落在陆抗身上。他首先攻取襄阳周边各个关卡，最后围攻襄阳城，切断羊祜的退路。
在羊祜的治理下，城内囤积了充足的粮草，不是一时可以拿下的。陆抗倒也不着急攻城，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把羊祜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待到晋国东线大败、晋帝计划迁都的消息传来，襄阳城中士气低靡。陆抗又徒然发动总攻，一举破城，吴人终于收回他们的土地，陆抗也见到了他的心友。
败军之将身不披甲，缚手被押至陆抗面前，依然面色从容：“罪将羊祜，见过陆大司马。”
“叔子何必见外，你我还以表字相称便是。”陆抗亲手为他松绑，端详他的面容，“我与叔子当真是一见如故……或许，真的在何处见过也说不定。”
羊祜微微点头，也不知是敷衍应和，还是感同身受。他沉默许久，开口道：“我军将领多有亲属留在洛阳，难以降顺。幼节，你打算如何？”
“我不会苛待你们，还请叔子放心。”陆抗先是宽慰他，又话锋一转，“但若是叔子背弃我的信任，可就不好说了哦～”
半是说笑半是威胁，总归是让羊祜送了口气，又问道：“幼节下一步要继续北上吗？”
“不。陛下恐我到了北方身体不适，所以命我攻下襄阳后就地镇守，作为北伐大军的后援。”
也就是说，接下来有很长时间能和羊祜共处。
此战中俘获的晋国将领俱被软禁在宅中，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羊祜是个例外，凭借着多年笔友的交情，他不仅能随意走动，甚至能进入陆抗的住所，陪陆抗消磨时光。
陆抗原本还担心与好友突然在这种场合见面会有多尴尬，所幸羊祜这人相当随遇而安。
——而且长得也顺眼。
陆抗扶额，反思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绪，总想跟一个人待在一起，下棋、赏花、读书，做什么都好。这难道是……？
他这厢还在小鹿乱撞，城中早已流言飞起。
吾彦看不下去，多次提醒陆抗当心，后来更是擅自截获了羊祜的通信，交予陆抗。
陆抗接过信来一瞧，羊祜在洛阳的同僚竟来信劝他给自己下毒，险中求胜夺回襄阳，而羊祜在回信中否决了这一建议。
“叔子岂鸩人者？他不是没答应嘛。”陆抗还有点开心。
吾彦急道：“但是他背着您传送密信，说不定下次就要害您！大司马您、您身子瘦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陆抗拍了拍吾彦壮实的肩膀：“那就请士则举几御之。”
“大司马，不要拿性命之事开玩笑！”
“羊叔子如果对我不利，他和战友都难以全身而退，还要搭上好不容易积累的名望。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看到吾彦着急的模样，陆抗也收敛笑容，“而且这段时间经历了我方的优待，晋人已被瓦解斗志。只是要等大吴完全胜利之后，他们才能没有负担地投降。我们就等前线的好消息吧。”
这一年，伟大的吴国皇帝孙元宗终于完成了他的统一霸业，邀请原晋帝司马炎到自家“做客”，并在受降仪式上命人占卜“下一关是八王之乱还是五胡乱华”等令人费解的问题。
晋国的能臣勇将在吴国重新获得任用。羊祜自然被安排在陆抗麾下，他与陆抗的友情也被打造成吴晋之好的宣传典范。
陆抗举荐吾彦，又称自己的身体已经难以再坚持，请求休养。获准后，便要求羊祜带他去一趟泰山郡。
羊祜诧异道：“马上入冬，北方可是很冷的。”
陆抗淡然一笑：“在家躺着自然是很安稳。可也只能看到日复一日的景色。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北方的雪景，叔子不愿意陪我去看看吗？”
羊祜终于被他说服，安排好人马启程。
腊月，自幼在吴地生活的陆抗裹着厚重的斗篷，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踏上陌生的北方土地，来到羊祜的故乡。
他跟随羊祜去祭拜过羊家列祖，又落脚羊府休憩。仆从们撤走之后，空旷的院落里便只剩他们二人。
羊祜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囊，自顾自喝了一口：“幼节还是不沾酒？”
“养生、养生。”
其实陆抗心里也是很馋的，看到羊祜喝得津津有味，他也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羊祜突然笑道：“喝酒暖身也是养生，幼节尝尝。”说罢小酌一口，竟是对着陆抗的唇吻了上来。
液体被喂入陆抗口中，他恍惚了一下，才嗔道：“羊叔子，你岂敢无礼！”
“唔，幼节身上好凉，我得给你捂热乎……”羊祜在他耳畔哈气，飘起一团白雾，“去屋里吧。”
到底还是让对方先捅破了纸窗户啊。被按倒在榻上时，陆抗感慨。从何时开始呢，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虚幻，仿佛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羊祜的手划过他的胸腹，欲望深入他的腿间，让他浑身颤栗，畏缩而期待。
“幼节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忍得很辛苦吧？”羊祜笑着打趣道。
陆抗瞪了他一眼：“养生、养生你懂吗？”
“双修之道也是养生，幼节现在就来跟我来试试吧。”
存在扩写可能？
SIDE LU
突如其来的混战让酒吧陷入混乱，顾客们不知所措，仓皇逃窜。
陆抗紧握着枪，瞄准了远处一名男人的脑袋。
那是“枭组织”本次行动的领队。孙皓的命令是将其击毙。
然而，就在他快要扣动扳机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扑了出去——并不是察觉到陆抗的所在，而且为了保护身边一名无辜的女顾客免于被掉落的台灯砸到。
男人扶女顾客起身，对她说了些什么。女顾客赶忙脱下行动不便的高跟鞋，猫着腰赤足跑向安全出口。
陆抗心中涌起一股恻隐之心。于是微微调整举起的枪口，不再对准男人的头部，而是偏离了一些。
一声枪响，男人的左臂绽开血花，踉跄倒地。枭组织的成员立即一拥而上为他构筑肉盾，以防敌人补枪。
陆抗知道自己错失了最佳机会，心情有些复杂。他刚想下令变换战术，猝不及防有敌人从背后扑上来，勒住了他的脖子。
“呃……”
陆抗本人身体瘦弱，根本不是这些五大三粗汉子的对手。徒劳地挣扎一番，只好认命。
搞砸了啊……
SIDE YANG
黑暗的房间内，羊祜用右手飞速敲击键盘。输入全部内容之后，他顾不得检查便点击发送，随后谨慎地将历史记录和缓存全部删除，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他扶着缠满绷带的左臂，缓缓躺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下个季度的组织头部会议，是一网打尽这群恶鬼的最佳时机，届时自己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阴间地方了。天知道让他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民公仆来当黑社会卧底是多么强人所难。
执行这个任务之前，羊祜已经做好一去不复返的觉悟。如今离顺利回归只差最后一步，难免有种半场开香槟的喜悦。
可惜这种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组织的头目黑枭就发来消息，让他去地下室一趟。
对于羊祜来说，地下室是整个组织基地里最令人作呕的地方。那里是牢房，也是行刑的场所——无数俘虏、叛徒还有无辜的“肉票”在凄惨的哀嚎声中被折磨致死。
奈何他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听从黑枭的命令。
羊祜加入组织的时间并不长，化名“杨福”，凭借着与警方配合伪造的众多“业绩”，在组织中的地位平步青云。
三天前，组织有一笔进货交易，由羊祜作为领队去酒吧接触货源。这一举动惹恼了货源的原合作对象孙氏集团，少当家孙皓竟派出打手来搅局。羊祜在混战中被击伤左臂，做手术时硬是一声不吭，受到了黑枭的赞赏。
羊祜在心中吐槽，这可不是苦肉计，他也没想到对方下手这么狠。这孙氏集团也不是善茬，得让警方注意着点。
来到阴森可怖的地下室，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大叔领着保镖站在电梯处等待羊祜。这位正是组织的头目黑枭，虽然年过半百依然热衷于搞女人，可谓老当益壮。
黑枭象征性慰问羊祜的伤势，羊祜受宠若惊，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众人越过形形色色绝望的囚徒，走到牢房某处停了下来。
“小杨，这就是那天偷袭你的小鬼。”黑枭敲了敲手边的铁笼，隔着铁栏踹了一脚。
笼子内空间狭小，那人的双手又被铐在身后，对于这种攻击避无可避，发出一声闷哼。
羊祜定睛一看，此人年轻而瘦弱，顶多是高中生的模样。衣衫被鞭子抽得残破不堪，脸上也染了血迹和污渍，更显得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瞪着黑枭，没有丝毫惧意。
“看起来只是个孩子。”
“哼，熬了他三天才问出一点话来。这家伙叫陆抗，出身陆家，在陆家没落之后做了孙皓的狗。”
听到黑枭出言羞辱他，陆抗面无表情，似乎已经麻木。
黑枭转入正题：“托他的福，咱们的生意没做成，这份损失可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您打算跟孙皓开多少价？”羊祜想当然地认为，黑枭要以陆抗为人质，向孙皓索要赎金。
黑枭点上一支雪茄，露出残忍的笑容：“怎么，你觉得我缺钱？况且一条狗也卖不上好价钱。”
“那您的意思是……”
羊祜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黑枭提高了声调，仿佛这样就能吓到陆抗：“把这家伙做掉，录像发给他主子，就当是给孙家的警告，以后少来妨碍我们！小杨，你被他伤得这么重，处置他的事就全权交给你吧。”
陆抗依然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轻蔑地看向即将决定自己死法的男人。羊祜也是为难，虽说挨了一枪子多少有点怨气，可他并不想杀人。
不动手，难免引起黑枭的猜忌……他想到了一个计策，但谁知道陆抗会不会承他的情？
来不及花费更多时间去思考，羊祜遵循本心做出了选择。
“BOSS，我可以先不杀他吗？”他右手伸到衣兜里摸索，有些尴尬地笑了，“不瞒您说，这种类型还挺合我口味的。我是指……在床上。”
这下轮到黑枭呆滞，半晌他才回过味来：“原来你好这口啊！早说嘛，下次聚会给你准备点。但是要搞这家伙是否太危险了，你还有伤在身。”
“没关系，用这个还怕他不听话吗？”羊祜掏出一只粉红色的小袋子，用牙咬开封口，里面是一支装着不明药物的注射器。
羊祜注意到陆抗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非常难看，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粉叶子”，是组织研发的一种极易上瘾的新式毒品。黑枭用它敛财无数，甚至控制了许多显赫人物向他卑躬屈膝。
黑枭认可了羊祜这一提议，向保镖们点点头。
于是陆抗被拖出铁笼按在地上，手铐发出尖锐的剐蹭声。被拷问了整整三天，连进食和睡眠的权力都被剥夺，仅存的虚弱力量实在无法阻止男人们撕扯他的衣物，以方便羊祜寻找血管。
羊祜努力让自己绽放出一个黑枭同款般的邪恶笑容，俯身在陆抗眼前晃了晃注射器：“呵呵，烈犬被拔掉利齿之后，或许会变成温顺的小鹿也说不定呢。我很期待哦。”
下一秒针头刺穿皮肉，透明液体被悉数注入少年体内。
“我……杀了你……”
长时间滴水未进让少年的嗓音沙哑刺耳，最后无力挣动几下，似乎终于到达极限，失去了意识。
“效果不错嘛！”黑枭掏出手机拍下陆抗惨兮兮的状态，兴奋地评价道。
羊祜把使用完的针管和包装袋仔细收好，又拍了拍保镖的肩膀：“辛苦哥几个把他送到我的房间里。”
这场闹剧到此结束，看起来并没有露出破绽。羊祜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陆抗醒来之后的反应。
SIDE LU
陆抗睁开眼，发现自己赤衤果地躺在床上，双腿脚踝挂着沉重的脚铐。
床边小桌上摆放有面包和水，显然是为他准备的。饥饿感驱使他去拿面包，又猛然间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那个被称为“小杨”的男人给他注射了“粉叶子”，沾上这种毒品的人最后会变成……
面包掉回餐盘中，他开始剧烈干呕。这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人进屋后径直向他走来。
“呛到了？”
这个声音令陆抗不寒而栗。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男人。
男人看似热心地向他递来餐巾纸，被陆抗一巴掌拍开。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陆抗恨恨地说道。
不知怎的，男人看起来还有点委屈：“小小年纪就满口喊打喊杀的，真不好。哦对了，我叫杨福，你私下里喊我杨哥就行。”
对于这位衣冠禽兽的自来熟态度，陆抗脱口而出：“滚。”
杨福叹了口气，后退几步到衣柜前，一边翻找衣物一边解释道：“货真价实的‘粉叶子’使用一次就会上瘾，依赖者每天都需要摄入它，否则头疼欲裂，浑身冰凉，出现幻觉……等你真的犯了瘾，就会跪着求我给你打针。不过，‘粉叶子’的仿品也很多，只要套上粉红色的包装，哪怕是生理盐水都可以冒充它……你可以猜一下，给你注射的是哪种呢？”
意识到杨福话里有话，陆抗很是惊讶：“你什么意思？”
杨福并不打算回应他的质问，丢过来一件宽大的衬衣：“这就要你自己去悟了。你空腹太久，吃慢一点。”
“这种常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见对方给出台阶，陆抗不客气地披上衣服，开始进食。
没有人能接受窝囊的死亡，陆抗也是如此。虽然不明白杨福出手相助的原因，是组织内部窝里斗，是突然良心发现，亦或是单纯想玩弄自己的身体……既然对方留下了生路，自己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活下来、逃出去。
SIDE YANG
顶楼的酒吧区，是组织高级成员纵情声色的地方，和地下室仿佛是两个世界。
作为现在组织里最亮眼的存在，羊祜一踏入这个房间就被众人招揽过去喝酒聊天。
“嘿杨哥，听说你最近养了个小崽子啊！来跟我们说道说道，你这性冷淡怎么突然铁树开花了？”
“真的假的，杨哥你是gay吗？”
羊祜丝毫不恼怒，端着酒杯凑过去跟他们打趣：“私人爱好，不值一提。就跟王哥你喜欢人妻是一样的。”
王哥打了个哈哈，又说：“你给那小子用了‘粉叶子’，那他岂不是很快就对你言听计从了？”
“可不是嘛，现在听话得很呢。”
“小崽子居然敢打伤杨哥的左手，要让他好好代替左手干活啊！”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酒局适合收集情报，也需要提防被别人套话。酒量甚佳的卧底从容不迫地喝到最后，顺利从无烟战场中全身而退，手里拎着打包的饭菜，悠哉回房。
他进屋的时候，陆抗刚取下注射器上的干净针头，咬牙刺入手臂。
羊祜放下手中的东西，想要上前帮忙，看到陆抗躲避，又收回了手。
“还疼吗？”他的视线扫过陆抗身后的鞭痕，最长的一道从肩膀劈到腰侧，触目惊心。
“好多了。”陆抗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止血，“你呢？那个枪伤。”
“老样子，左手使不上力气。不过我习惯了。”
一阵沉默过后，陆抗低声道歉：“真是对不住。”
羊祜一笑了之：“你没一枪干掉我，我谢谢还来不及呢。”
“起初确实瞄准了你的脑袋。”陆抗坦白道。
“但最后打偏了？”
“嗯……我看到你掩护群众撤离，不像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就想把你打伤然后带回去，也许可以让你改邪归正。”说到这里，陆抗苦笑了一下，“结果却是我自己落到你们手里了。”
羊祜哦了一声，灵活地切开话题：“我带了宵夜回来，吃点？”
SIDE LU
陆抗对杨福的身份有两种猜测。
一是打算取代黑枭上位的野心家，这种可能性很低，杨福的性格并不能坐稳组织BOSS的位置，他自己肯定也有自知之明。二是其他组织或者警方派来的卧底，想要里应外合击败黑枭，这就能解释杨福每天都在神秘兮兮地用电脑操作什么，而且不让陆抗看，屏幕对面绝对是他的联络人。
总之，杨福是此时唯一能依靠的战友，陆抗对他的态度也软化许多。第一天相处时他还不愿意和杨福同床共枕，坚持要睡沙发，后来还是被拖上床。
“你放心吧，我不是真的炼铜。”杨福向他拍胸脯保证。
陆抗绷着脸说道：“可我已经24了。”
“啊？你不是DK吗？”
“DK怎么可能有持枪证啊！”
“我还以为你那是黑枪呢。”
他们一齐笑出声。
然而此时杨福的电话响起，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黑枭明天要找我谈事，到我屋里来。”挂下电话后，杨福显得非常不安，在陆抗面前正襟危坐，双手合十，“陆抗，可以拜托你陪我演场戏吗？做戏要做全，可能会让你受很多委屈，但我保证——”
陆抗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杨福的请求。
“你可以叫我幼节，这是我的小名，跟我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他又小声说道：“我也期待有一天能知道你的真名，杨哥。”
SIDE YANG
“BOSS请进。”
羊祜把黑枭迎进屋，到沙发处落座。而屋中的第三人趴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目无神地望向来客。
羊祜塞给陆抗一枚打火机，不耐烦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给BOSS点烟。”
“是……”少年近乎机械地爬到黑枭面前，给老男人手中的雪茄打上火。
黑枭审视着浑浑噩噩的陆抗，与当初在地下室的硬气模样判若两人。他的嘴角被咬烂了，锁骨上布满吻痕，浑身只有一件宽大的白衬衫，大腿上新增的青紫色掐痕一直蔓延到下摆的阴影里。至于那些看不见的部位，想必也没少被疼爱。
“看不出来小杨胃口还挺大。”黑枭吐了个烟圈，开始跟羊祜聊一些近期工作的进展。
陆抗安静伏在羊祜腿边，突然浑身抽搐起来，紧紧攥住男人的裤腿哀求道：“主人……那个……”
“先忍着。”羊祜冷漠地说道。
“不行！现在就给我吧……求、求您了……”
少年如同新生的小鹿一般，颤颤巍巍站不起身，黝黑的双眸泪如雨下。眼看他接下来就要满地打滚，羊祜对黑枭说了声“失礼”，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粉叶子”仿品，挽起陆抗的袖子给他注射了一针。
黑枭看得清楚，少年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非常感谢……”陆抗喘着气，眼神逐渐迷离，进入神游天际的状态。
“让您见笑了。”羊祜赔礼道。
黑枭抚掌大笑：“不不，小杨成长了，我很高兴啊！咱们这一行，就是要心狠手辣才能成大事。”
羊祜趁势追击：“那BOSS您看，能不能把脚镣的钥匙交给我呢？摄入‘粉叶子’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那个链子还挺限制体位的……”
“哈哈哈，行！”黑枭丢给他一把钥匙，羊祜握着它，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SIDE LU
脚镣被摘下明明是喜事，至少终于能穿裤子了，但陆抗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他很清楚自己对杨福产生了依赖，那是一种近似毒瘾的病态感情，是本不该诞生于自己身上的谬误。
那天夜里，杨福三番五次地向他道歉，承诺今后绝不再动他分毫。
陆抗却觉得怅然若失。
看着那人忙碌的背影，他在心中决定，等逃出去之后，好好理清思绪，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杨福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转身向陆抗走来。他走近了陆抗才意识到，自那天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
“幼节，明天这个基地就保不住了。我必须时刻跟着黑枭，避免他趁乱逃走，必要时会撕破脸去逮捕他。总之你听到动静就往外逃，什么也不要管，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外面包围的警察会接应你。”
说到这里，杨福的真实身份已经不言而喻。陆抗并不惊讶，甚至觉得理应如此。
“我的真名是羊祜。如果我在这里殉职，请把我的遗言带出去。”男人在他耳边沉声道。
“你不许死在这里。”陆抗瞪着他，语气强硬，“我有话要到外面对你说。”
羊祜抚摸着他的脸颊，喃喃说道：“如果你是想说喜欢我之类的……那不过是极端环境催生的心理作用罢了。幼节，等你的生活恢复正轨，就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当做一场噩梦——”
陆抗按住眼前人的后脑，用一个主动的吻粗暴打断了他的话。
SIDE YANG&LU
近来最火热的新闻，莫过于以黑枭为首的黑恶势力被警方一举捣碎，主要头目全部落网。
在新闻中被隐去姓名的陆抗拎着苹果，找到写有羊祜名字的病房，发现里面站着许多前来探视的警官。
“天花板砸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死定了呢。万幸恰好躲进安全三角区，逃过一劫。”羊祜正在跟他的同事们讲述自己的传奇经历，并没有注意到人群后面的新来客。
于是陆抗在门口耐心等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才缓步上前。
羊祜正在摆弄床头的鲜花，见陆抗造访，突然局促起来：“你还是来了啊……幼节。”
“听说你没有大碍，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杨福这个名字没取错，你确实有福气。”陆抗自顾自拽过椅子坐下，开始削苹果。
“那个、我的左手已经差不多能用了，你不用麻烦……”
“我跟孙皓说，以后不想再为孙家卖命，他甩给我一笔钱把我轰走了。”
“啊这、那你现在有去处吗？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正经工作。”
“嗯，那就麻烦你了哦。”
陆抗把苹果块递过来的时候，羊祜犹豫一下，还是张口接受了投喂。
他咀嚼着清脆的果肉，字音有些模糊：“你真的想跟我试试？”
陆抗轻笑道：“嗯，这是我在‘正常’的状态下做出的选择哦。你还要拒绝我吗？”
“……我的福气确实不小。”
END
一些暗示：
枭组织成员身上都带着粉叶子，用于威胁控制人质。羊祜不愿意害人，于是用生理盐水制作了仿品，以备不时之需。好在他一直没遇到太极端的场合，第一次使用就是在陆抗身上。
伪造品无法百分百还原正品，为避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羊祜哪怕双手不方便也要亲自打开、注射，并且回收废弃包装和注射器。
陆抗每天用针扎自己，是为了伪装成瘾君子，以防组织成员突击检查。
在解开脚铐之前，陆抗一直没有穿裤子，包括胖次。（嗯，男友衬衫+真空，是我的恶趣味了。）
黑枭家访的前一天晚上，羊祜对陆抗做了什么来制造出吻痕和掐痕呢～羊祜为何道歉陆抗又为何怅然若失呢～这就要交给大家去悟了。
SIDE LU
突如其来的混战让酒吧陷入混乱，顾客们不知所措，仓皇逃窜。
陆抗紧握着枪，瞄准了远处一名男人的脑袋。
那是“枭组织”本次行动的领队。孙皓的命令是将其击毙。
然而，就在他快要扣动扳机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扑了出去——并不是察觉到陆抗的所在，而且为了保护身边一名无辜的女顾客免于被掉落的台灯砸到。
男人扶女顾客起身，对她说了些什么。女顾客赶忙脱下行动不便的高跟鞋，猫着腰赤足跑向安全出口。
陆抗心中涌起一股恻隐之心。于是微微调整举起的枪口，不再对准男人的头部，而是偏离了一些。
一声枪响，男人的左臂绽开血花，踉跄倒地。枭组织的成员立即一拥而上为他构筑肉盾，以防敌人补枪。
陆抗知道自己错失了最佳机会，心情有些复杂。他刚想下令变换战术，猝不及防有敌人从背后扑上来，勒住了他的脖子。
“呃……”
陆抗本人身体瘦弱，根本不是这些五大三粗汉子的对手。徒劳地挣扎一番，只好认命。
搞砸了啊……
SIDE YANG
黑暗的房间内，羊祜用右手飞速敲击键盘。输入全部内容之后，他顾不得检查便点击发送，随后谨慎地将历史记录和缓存全部删除，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他扶着缠满绷带的左臂，缓缓躺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下个季度的组织头部会议，是一网打尽这群恶鬼的最佳时机，届时自己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阴间地方了。天知道让他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民公仆来当黑社会卧底是多么强人所难。
执行这个任务之前，羊祜已经做好一去不复返的觉悟。如今离顺利回归只差最后一步，难免有种半场开香槟的喜悦。
可惜这种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组织的头目黑枭就发来消息，让他去地下室一趟。
对于羊祜来说，地下室是整个组织基地里最令人作呕的地方。那里是牢房，也是行刑的场所——无数俘虏、叛徒还有无辜的“肉票”在凄惨的哀嚎声中被折磨致死。
奈何他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听从黑枭的命令。
羊祜加入组织的时间并不长，化名“杨福”，凭借着与警方配合伪造的众多“业绩”，在组织中的地位平步青云。
三天前，组织有一笔进货交易，由羊祜作为领队去酒吧接触货源。这一举动惹恼了货源的原合作对象孙氏集团，少当家孙皓竟派出打手来搅局。羊祜在混战中被击伤左臂，做手术时硬是一声不吭，受到了黑枭的赞赏。
羊祜在心中吐槽，这可不是苦肉计，他也没想到对方下手这么狠。这孙氏集团也不是善茬，得让警方注意着点。
来到阴森可怖的地下室，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大叔领着保镖站在电梯处等待羊祜。这位正是组织的头目黑枭，虽然年过半百依然热衷于搞女人，可谓老当益壮。
黑枭象征性慰问羊祜的伤势，羊祜受宠若惊，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众人越过形形色色绝望的囚徒，走到牢房某处停了下来。
“小杨，这就是那天偷袭你的小鬼。”黑枭敲了敲手边的铁笼，隔着铁栏踹了一脚。
笼子内空间狭小，那人的双手又被铐在身后，对于这种攻击避无可避，发出一声闷哼。
羊祜定睛一看，此人年轻而瘦弱，顶多是高中生的模样。衣衫被鞭子抽得残破不堪，脸上也染了血迹和污渍，更显得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瞪着黑枭，没有丝毫惧意。
“看起来只是个孩子。”
“哼，熬了他三天才问出一点话来。这家伙叫陆抗，出身陆家，在陆家没落之后做了孙皓的狗。”
听到黑枭出言羞辱他，陆抗面无表情，似乎已经麻木。
黑枭转入正题：“托他的福，咱们的生意没做成，这份损失可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您打算跟孙皓开多少价？”羊祜想当然地认为，黑枭要以陆抗为人质，向孙皓索要赎金。
黑枭点上一支雪茄，露出残忍的笑容：“怎么，你觉得我缺钱？况且一条狗也卖不上好价钱。”
“那您的意思是……”
羊祜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黑枭提高了声调，仿佛这样就能吓到陆抗：“把这家伙做掉，录像发给他主子，就当是给孙家的警告，以后少来妨碍我们！小杨，你被他伤得这么重，处置他的事就全权交给你吧。”
陆抗依然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轻蔑地看向即将决定自己死法的男人。羊祜也是为难，虽说挨了一枪子多少有点怨气，可他并不想杀人。
不动手，难免引起黑枭的猜忌……他想到了一个计策，但谁知道陆抗会不会承他的情？
来不及花费更多时间去思考，羊祜遵循本心做出了选择。
“BOSS，我可以先不杀他吗？”他右手伸到衣兜里摸索，有些尴尬地笑了，“不瞒您说，这种类型还挺合我口味的。我是指……在床上。”
这下轮到黑枭呆滞，半晌他才回过味来：“原来你好这口啊！早说嘛，下次聚会给你准备点。但是要搞这家伙是否太危险了，你还有伤在身。”
“没关系，用这个还怕他不听话吗？”羊祜掏出一只粉红色的小袋子，用牙咬开封口，里面是一支装着不明药物的注射器。
羊祜注意到陆抗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非常难看，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粉叶子”，是组织研发的一种极易上瘾的新式毒品。黑枭用它敛财无数，甚至控制了许多显赫人物向他卑躬屈膝。
黑枭认可了羊祜这一提议，向保镖们点点头。
于是陆抗被拖出铁笼按在地上，手铐发出尖锐的剐蹭声。被拷问了整整三天，连进食和睡眠的权力都被剥夺，仅存的虚弱力量实在无法阻止男人们撕扯他的衣物，以方便羊祜寻找血管。
羊祜努力让自己绽放出一个黑枭同款般的邪恶笑容，俯身在陆抗眼前晃了晃注射器：“呵呵，烈犬被拔掉利齿之后，或许会变成温顺的小鹿也说不定呢。我很期待哦。”
下一秒针头刺穿皮肉，透明液体被悉数注入少年体内。
“我……杀了你……”
长时间滴水未进让少年的嗓音沙哑刺耳，最后无力挣动几下，似乎终于到达极限，失去了意识。
“效果不错嘛！”黑枭掏出手机拍下陆抗惨兮兮的状态，兴奋地评价道。
羊祜把使用完的针管和包装袋仔细收好，又拍了拍保镖的肩膀：“辛苦哥几个把他送到我的房间里。”
这场闹剧到此结束，看起来并没有露出破绽。羊祜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陆抗醒来之后的反应。
SIDE LU
陆抗睁开眼，发现自己赤衤果地躺在床上，双腿脚踝挂着沉重的脚铐。
床边小桌上摆放有面包和水，显然是为他准备的。饥饿感驱使他去拿面包，又猛然间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那个被称为“小杨”的男人给他注射了“粉叶子”，沾上这种毒品的人最后会变成……
面包掉回餐盘中，他开始剧烈干呕。这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人进屋后径直向他走来。
“呛到了？”
这个声音令陆抗不寒而栗。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男人。
男人看似热心地向他递来餐巾纸，被陆抗一巴掌拍开。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陆抗恨恨地说道。
不知怎的，男人看起来还有点委屈：“小小年纪就满口喊打喊杀的，真不好。哦对了，我叫杨福，你私下里喊我杨哥就行。”
对于这位衣冠禽兽的自来熟态度，陆抗脱口而出：“滚。”
杨福叹了口气，后退几步到衣柜前，一边翻找衣物一边解释道：“货真价实的‘粉叶子’使用一次就会上瘾，依赖者每天都需要摄入它，否则头疼欲裂，浑身冰凉，出现幻觉……等你真的犯了瘾，就会跪着求我给你打针。不过，‘粉叶子’的仿品也很多，只要套上粉红色的包装，哪怕是生理盐水都可以冒充它……你可以猜一下，给你注射的是哪种呢？”
意识到杨福话里有话，陆抗很是惊讶：“你什么意思？”
杨福并不打算回应他的质问，丢过来一件宽大的衬衣：“这就要你自己去悟了。你空腹太久，吃慢一点。”
“这种常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见对方给出台阶，陆抗不客气地披上衣服，开始进食。
没有人能接受窝囊的死亡，陆抗也是如此。虽然不明白杨福出手相助的原因，是组织内部窝里斗，是突然良心发现，亦或是单纯想玩弄自己的身体……既然对方留下了生路，自己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活下来、逃出去。
SIDE YANG
顶楼的酒吧区，是组织高级成员纵情声色的地方，和地下室仿佛是两个世界。
作为现在组织里最亮眼的存在，羊祜一踏入这个房间就被众人招揽过去喝酒聊天。
“嘿杨哥，听说你最近养了个小崽子啊！来跟我们说道说道，你这性冷淡怎么突然铁树开花了？”
“真的假的，杨哥你是gay吗？”
羊祜丝毫不恼怒，端着酒杯凑过去跟他们打趣：“私人爱好，不值一提。就跟王哥你喜欢人妻是一样的。”
王哥打了个哈哈，又说：“你给那小子用了‘粉叶子’，那他岂不是很快就对你言听计从了？”
“可不是嘛，现在听话得很呢。”
“小崽子居然敢打伤杨哥的左手，要让他好好代替左手干活啊！”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酒局适合收集情报，也需要提防被别人套话。酒量甚佳的卧底从容不迫地喝到最后，顺利从无烟战场中全身而退，手里拎着打包的饭菜，悠哉回房。
他进屋的时候，陆抗刚取下注射器上的干净针头，咬牙刺入手臂。
羊祜放下手中的东西，想要上前帮忙，看到陆抗躲避，又收回了手。
“还疼吗？”他的视线扫过陆抗身后的鞭痕，最长的一道从肩膀劈到腰侧，触目惊心。
“好多了。”陆抗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止血，“你呢？那个枪伤。”
“老样子，左手使不上力气。不过我习惯了。”
一阵沉默过后，陆抗低声道歉：“真是对不住。”
羊祜一笑了之：“你没一枪干掉我，我谢谢还来不及呢。”
“起初确实瞄准了你的脑袋。”陆抗坦白道。
“但最后打偏了？”
“嗯……我看到你掩护群众撤离，不像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就想把你打伤然后带回去，也许可以让你改邪归正。”说到这里，陆抗苦笑了一下，“结果却是我自己落到你们手里了。”
羊祜哦了一声，灵活地切开话题：“我带了宵夜回来，吃点？”
SIDE LU
陆抗对杨福的身份有两种猜测。
一是打算取代黑枭上位的野心家，这种可能性很低，杨福的性格并不能坐稳组织BOSS的位置，他自己肯定也有自知之明。二是其他组织或者警方派来的卧底，想要里应外合击败黑枭，这就能解释杨福每天都在神秘兮兮地用电脑操作什么，而且不让陆抗看，屏幕对面绝对是他的联络人。
总之，杨福是此时唯一能依靠的战友，陆抗对他的态度也软化许多。第一天相处时他还不愿意和杨福同床共枕，坚持要睡沙发，后来还是被拖上床。
“你放心吧，我不是真的炼铜。”杨福向他拍胸脯保证。
陆抗绷着脸说道：“可我已经24了。”
“啊？你不是DK吗？”
“DK怎么可能有持枪证啊！”
“我还以为你那是黑枪呢。”
他们一齐笑出声。
然而此时杨福的电话响起，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黑枭明天要找我谈事，到我屋里来。”挂下电话后，杨福显得非常不安，在陆抗面前正襟危坐，双手合十，“陆抗，可以拜托你陪我演场戏吗？做戏要做全，可能会让你受很多委屈，但我保证——”
陆抗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杨福的请求。
“你可以叫我幼节，这是我的小名，跟我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他又小声说道：“我也期待有一天能知道你的真名，杨哥。”
SIDE YANG
“BOSS请进。”
羊祜把黑枭迎进屋，到沙发处落座。而屋中的第三人趴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目无神地望向来客。
羊祜塞给陆抗一枚打火机，不耐烦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给BOSS点烟。”
“是……”少年近乎机械地爬到黑枭面前，给老男人手中的雪茄打上火。
黑枭审视着浑浑噩噩的陆抗，与当初在地下室的硬气模样判若两人。他的嘴角被咬烂了，锁骨上布满吻痕，浑身只有一件宽大的白衬衫，大腿上新增的青紫色掐痕一直蔓延到下摆的阴影里。至于那些看不见的部位，想必也没少被疼爱。
“看不出来小杨胃口还挺大。”黑枭吐了个烟圈，开始跟羊祜聊一些近期工作的进展。
陆抗安静伏在羊祜腿边，突然浑身抽搐起来，紧紧攥住男人的裤腿哀求道：“主人……那个……”
“先忍着。”羊祜冷漠地说道。
“不行！现在就给我吧……求、求您了……”
少年如同新生的小鹿一般，颤颤巍巍站不起身，黝黑的双眸泪如雨下。眼看他接下来就要满地打滚，羊祜对黑枭说了声“失礼”，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粉叶子”仿品，挽起陆抗的袖子给他注射了一针。
黑枭看得清楚，少年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非常感谢……”陆抗喘着气，眼神逐渐迷离，进入神游天际的状态。
“让您见笑了。”羊祜赔礼道。
黑枭抚掌大笑：“不不，小杨成长了，我很高兴啊！咱们这一行，就是要心狠手辣才能成大事。”
羊祜趁势追击：“那BOSS您看，能不能把脚镣的钥匙交给我呢？摄入‘粉叶子’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那个链子还挺限制体位的……”
“哈哈哈，行！”黑枭丢给他一把钥匙，羊祜握着它，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SIDE LU
脚镣被摘下明明是喜事，至少终于能穿裤子了，但陆抗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他很清楚自己对杨福产生了依赖，那是一种近似毒瘾的病态感情，是本不该诞生于自己身上的谬误。
那天夜里，杨福三番五次地向他道歉，承诺今后绝不再动他分毫。
陆抗却觉得怅然若失。
看着那人忙碌的背影，他在心中决定，等逃出去之后，好好理清思绪，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杨福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转身向陆抗走来。他走近了陆抗才意识到，自那天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
“幼节，明天这个基地就保不住了。我必须时刻跟着黑枭，避免他趁乱逃走，必要时会撕破脸去逮捕他。总之你听到动静就往外逃，什么也不要管，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外面包围的警察会接应你。”
说到这里，杨福的真实身份已经不言而喻。陆抗并不惊讶，甚至觉得理应如此。
“我的真名是羊祜。如果我在这里殉职，请把我的遗言带出去。”男人在他耳边沉声道。
“你不许死在这里。”陆抗瞪着他，语气强硬，“我有话要到外面对你说。”
羊祜抚摸着他的脸颊，喃喃说道：“如果你是想说喜欢我之类的……那不过是极端环境催生的心理作用罢了。幼节，等你的生活恢复正轨，就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当做一场噩梦——”
陆抗按住眼前人的后脑，用一个主动的吻粗暴打断了他的话。
SIDE YANG&LU
近来最火热的新闻，莫过于以黑枭为首的黑恶势力被警方一举捣碎，主要头目全部落网。
在新闻中被隐去姓名的陆抗拎着苹果，找到写有羊祜名字的病房，发现里面站着许多前来探视的警官。
“天花板砸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死定了呢。万幸恰好躲进安全三角区，逃过一劫。”羊祜正在跟他的同事们讲述自己的传奇经历，并没有注意到人群后面的新来客。
于是陆抗在门口耐心等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才缓步上前。
羊祜正在摆弄床头的鲜花，见陆抗造访，突然局促起来：“你还是来了啊……幼节。”
“听说你没有大碍，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杨福这个名字没取错，你确实有福气。”陆抗自顾自拽过椅子坐下，开始削苹果。
“那个、我的左手已经差不多能用了，你不用麻烦……”
“我跟孙皓说，以后不想再为孙家卖命，他甩给我一笔钱把我轰走了。”
“啊这、那你现在有去处吗？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正经工作。”
“嗯，那就麻烦你了哦。”
陆抗把苹果块递过来的时候，羊祜犹豫一下，还是张口接受了投喂。
他咀嚼着清脆的果肉，字音有些模糊：“你真的想跟我试试？”
陆抗轻笑道：“嗯，这是我在‘正常’的状态下做出的选择哦。你还要拒绝我吗？”
“……我的福气确实不小。”
END
一些暗示：
枭组织成员身上都带着粉叶子，用于威胁控制人质。羊祜不愿意害人，于是用生理盐水制作了仿品，以备不时之需。好在他一直没遇到太极端的场合，第一次使用就是在陆抗身上。
伪造品无法百分百还原正品，为避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羊祜哪怕双手不方便也要亲自打开、注射，并且回收废弃包装和注射器。
陆抗每天用针扎自己，是为了伪装成瘾君子，以防组织成员突击检查。
在解开脚铐之前，陆抗一直没有穿裤子，包括胖次。（嗯，男友衬衫+真空，是我的恶趣味了。）
黑枭家访的前一天晚上，羊祜对陆抗做了什么来制造出吻痕和掐痕呢～羊祜为何道歉陆抗又为何怅然若失呢～这就要交给大家去悟了。
